說書人 正好他殺過我,正好我是個劍修……(1 / 2)

4、

孤皇山,空霄宮。

宮殿四麵開軒,視野開闊。

春山如黛,奔湧的雲煙像白色的水浪拍打著岸。

白牆黑瓦,墨綠氤氳。

筆墨在紙上徐徐畫就,一隻手將這畫揚起擲向窗外的天地。

下一瞬眼前的宮宇和畫中的水墨之景便融為一起。

能觸到雲海撞在欄杆上激起的水花。

天穹晦暗,風來欲雨。

甚至不像孤皇山。

孤皇山隻有晴日春天。

孟臨澤恭敬站在大殿階下,一五一十陳述今日跟在那個人身邊的所見所聞,事無巨細。

講到說書人那古怪的故事時,他微微頓了一下,還是流暢複述了一遍。

窗前坐著的人,一手托著側臉,百無聊賴望著窗外雲海,仿佛出神。

無論孟臨澤說什麼,既不出聲問詢,也不提問打斷。

孟臨澤的到來和彙報,也並非出自他的吩咐。

但殿內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聽。

關於那個人的一切,他都聽得很認真。

直到孟臨澤說到說書人最後那段:嬴祇深恨曳月背棄自己,即便是玉像,師徒二人亦不複相見時。

窗前的人才微微側首。

回首望來的動作矜清而優雅,讓他不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半神帝尊,更像一位公卿大家的公子。

明月清風,神姿高徹,玉樹瓊枝。

隻是多了一分雍容沉靜,再不拘小節的人在他麵前的時候,也會因此不由自主斯文知禮起來。

大殿很大,階前隔著一道屏風。

但即便沒有屏風,也不能完全看見那個人的身影。

至少孟臨澤便從未看清過那個人的樣子。

印象深刻是,他身邊總像縈繞停駐著舊日春風,那雙鳳眸卻一半沉靜一半幽暗,如同一泓深潭。

如春天傍晚無垠的天空。

“他聽到了。”喃喃低語。

孟臨澤急忙道:“師伯他並無任何反應,也許並未聽全。”

一片安靜,孟臨澤低著頭,不知道不確定,窗邊的人是否正望著自己。

被那雙眼睛注視得話,沒有人願意讓那個人失望。

於是,孟臨澤想了想:“他說,要找他的眼睛。”

屏風後的人不置可否,托著側臉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聲音低沉動聽,帶著幾分剛醒來的慵倦隨和,向站在一旁的黑衣男人道:“換個人跟著。”

孟臨澤臉色頓時大變,下意識單膝跪地請罪:“臨澤不知做錯了什麼,請帝尊懲罰。”

話一出口,站在旁邊的黑衣男人立刻看他一眼,但在嬴祇麵前,男人仍舊恭首垂眸,毫無存在感。

“孤皇山沒有下跪的規矩,岫崇沒跟你說嗎?”

嬴祇的聲音低沉,音色其實並不暖,反而是極清冷的,甚至傲慢。

但就像從高遠的天上緩緩流瀉而來,落下的時候很輕的月輝。

居高臨下,卻拂動人的心弦,情願相信聲音的主人有著世界上最溫柔最包容的心。

每當那個聲音對自己說話,就會讓聽到的人不由自主感到安全,好像自己是一個犯任何錯都沒關係的孩子。

師尊自然是告訴過的,隻是孟臨澤忘了。

跪下也並非因為畏懼,是唯恐自己讓他失望。

孟臨澤站起身。

屏風後,窗前的人閉著眼,帶著幾分淺笑,優雅和煦,溫若春風:“他好看嗎?”

孟臨澤一怔,眼前浮現起那個人問他什麼顏色,沒有眼睛的臉。

心跳漏了一瞬:“師伯、師伯自然是天人之姿。”

“啊。”歎息般的氣音,帶著一點不知道是讚許,還是了然的笑。

屏風後的人眼眸半睜,遠遠靜靜望向大殿中的人,聲音慵倦,百無聊賴,不甚經心:“確定是……要我給一個理由嗎?”

孟臨澤頓在那裡:“……”

那語氣並無任何責備,隻是簡單的陳述,但孟臨澤卻覺得比斥責都叫他羞慚。

對方的視線隔著屏風也仿佛一眼看穿他靈魂裡自己也不確定的晦暗和隱秘,然後體貼地問他,確定要說出來嗎?

孟臨澤低下頭去,用行動表態。

屏風後的聲音一點似有若無,類似溫和的揶揄,隨意道:“換個不那麼聰明,或者再聰明點的。”

無論是不夠聰明還是稍微有點聰明,都代表平庸,讓人感到沮喪。

但因為說這句話的人特彆,聲音特彆,於是這句話仿佛也變得特彆了起來。

像穀雨的陽光落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平平無奇的草地,便滿目碎金耀眼。

被這樣說的人的心,於是也像是被光照耀了一般,不應該的感到受寵若驚。

黑衣男人恭敬應下,順勢告退,眼神示意孟臨澤跟自己一起出去。

“岫崇。”

男子回身,恭候聆聽:“是。”

師尊從來不會一件事吩咐兩次,但在那個人的事情上,任何例外反常都是正常的。

孟臨澤跟隨師尊一起回頭,望見——

窗前的人托著側臉,身後窗外奔騰不止的雲河墨岸,那眼眸若春夜星辰,盈著一點清澈的光。

是和他的身份、地位、修為、閱曆、魅力、傲慢……不匹配的純粹和不確定,溫和耐心地說:“他喜歡漂亮的人,選些好看的人跟在他身邊,他會開心一點。去吧。”

他擺了一下手。

清貴的鶴氅,長長的衣擺繪有春山夜色,開著白色紅色的花,寬大的袖子像星河雲海儘頭的大海垂墜而下。

是說書人故事裡的顏色。

是那個人說的,不喜歡的藍色。

……

走出空霄宮,孟臨澤垂頭喪氣。

“弟子給師尊丟臉了。”

楓岫崇神情沉毅,徑直走在前麵,並未看他:“你既侍奉師兄左右,便不該將他的事私自泄露與旁人。”

孟臨澤倔強道:“可帝尊不是旁人。帝尊分明掛念師伯……”

“掛念?”楓岫崇看向他,眼神微淩,聲音仍舊平淡,“你覺得帝尊掛念,卻願意有人為他對師兄離心離德?”

孟臨澤心頭一個激靈,垂下頭:“弟子知錯了。弟子隻想帝尊若是知曉師伯境況,他二人也可避免再增誤解,絕無他意。”

楓岫崇收回視線,直視前方:“若要聰明,既知道主動對帝尊稟告師兄的日常,想讓他二人和好,為何卻想不到,主動想法子讓師兄來見帝尊?”

孟臨澤錯愕至極,恍然大悟嬴祇所謂的“再聰明點”是什麼意思。

連忙跟上師尊腳步。

“帝尊是在等師伯低頭去見他?”

楓岫崇淡淡:“我不知道。”

孟臨澤極其意外:“您是跟隨在帝尊身邊最久的弟子,他想什麼,連您也不知道?”

楓岫崇語氣平平:“帝尊並不是跟隨得久便可以了解的人。這個世界上唯一可能了解他的,隻有一個人。但那個人更加難以了解。”

孟臨澤想到今日所見所聽,多少明白楓岫崇所言,他長長歎口氣。

“有問題便問,長籲短歎做什麼?”

“弟子確有不解,帝尊方才說,選些好看的人跟在師伯身邊,師伯會開心一點。可帝尊難道不知道,師伯沒有眼睛,根本看不到?”

楓岫崇腳下不停,目不斜視,仿佛什麼也沒聽到。

孟臨澤小聲道:“他當年所犯罪責很重嗎?”

孟臨澤不認為以天道之力和帝尊之能,可以複活死人卻無法修複這樣一個缺陷,隻能推斷這是給那個人的懲罰。

楓岫崇不說話,孟臨澤便不敢再多語。

一路沉默。

直到回到他們的主峰。

楓岫崇停下腳步:“師兄複生那日,他的眼睛是完好的。”

孟臨澤驚愕,繼而淩厲:“……是誰?竟敢在孤皇山行刺!”

他第一想法,下手之人不是曳月的仇人,便一定是孤皇山的仇人,嬴祇帝尊的仇人。

卻聽楓岫崇平靜道:“沒有彆人。”

孟臨澤錯愕迷惑,沒、沒有?

“你換下來是好事,那個人身邊尋常人本不該去。以後你會明白。” 楓岫崇的手在孟臨澤的肩上落下,隻停頓一息,徑自離去。

擦肩的一瞬,孟臨澤好像看到,他那位向來沉毅嚴謹,從來不苟言笑,近乎沒有感情的師尊,眉心皺起。

“他醒後與帝尊見過一麵,當時離他最近的一柄劍,是帝尊的心劍。”

孟臨澤不解怔在那裡,隨後想到了什麼,眼眸驟然睜大,臉色一瞬慘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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