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方已經發現,殺手頓時不再示弱求饒,他嘶啞地笑著,像個扭曲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妖鬼一樣:“哈哈哈嬴祇月,你弑父叛族,人人得而誅之,確實當不起儲君之稱。實話說了,族中早就已經將你除名,公主更不會認你這個兒子。我等雖死,但這隻是個開始,從今日起,凡嬴氏一脈,見你必……”
“殺。”嬴祇輕慢頜首,清越的嗓音,善解人意地為他補上那個,他沒有機會說出的字。
嬴祇鬆開手,任由脖頸扭曲軟綿的刺客倒在腳下,臉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仿佛聽了一個笑話,甚至於稍微回想一下,還要輕笑一聲。
“那樣廢物的一群人,”他笑著輕歎了一聲,“若是真能做到這一點,也不至於……”
他臉上的笑容就那樣消失不見了。
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不笑的嬴祇,和海上撿到曳月的那一刻重合。
那樣眉目鋒芒銳意,高高在上,涼薄無心,猶如年輕的神祇。
這神祇卻不會悲憫世人。
“你是自己走過來呢,還是讓我像對這些人一樣,把你拎過來?”
他喃喃地說,聲音並不大,剛夠曳月勉強聽到。
曳月沒有動,萬一還有第二波殺手,萬一不是對他說的呢。
他是絕不會自投羅網的。
曳月捂著嘴,閉著眼睛,恨不得多一隻手,好讓他能捂住耳朵。
將臉埋在膝上。
不聽不看便不知道,不存在。
許久沒有彆的聲音。
久得他以為天都已經亮了。
曳月睜開眼。
天還沒有亮,隻是月光黯淡了,夜色發白。
風吹過蘆花,那片空地並無一人。
連屍體也沒有。
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隻是他的幻想。
曳月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兩步,他微微停住腳步。
那裡確實沒了屍體,但他看到了,旁邊一根被劍氣折斷的蘆花,上麵還有一點紅。
曳月下意識伸手想要拿起來。
但他的頭頂也有一根長長的蘆花,似有若無,走哪都垂到他的額頭前,癢癢的煩人,還遮擋視線。
他伸手撥開,那蘆花蕩了開,然後又回來他頭頂。
他剛要使勁去拽,那蘆花卻更高了。
他忽然僵在那裡。
一個高瘦的陰影籠罩在他身後。
他猛地回頭,一隻手已經輕柔地捏在他細弱的脖頸上。
“跑什麼?”嘴裡叼著蘆花的少年,輕慢的,甚至溫柔的聲音,像是隨口的閒聊,回不回答都無所謂。
但那放在曳月脖子上的手指,剛剛殺過很多人,九月夜裡稍顯熱燙的手指,不是這麼說的。
曳月睜大眼眸看著嬴祇的臉。
不知道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更感到畏懼,對方此刻臉上並沒有溫溫柔柔的笑意。
嬴祇沒有笑,下巴微抬,那雙深碧色的眼眸半闔垂斂著,靜靜注視著他的眼睛。
因為彎腰靠近他,視線甚至與他是近乎平等的。
但也因此,更加看清彼此眼中的神情。
“為什麼逃跑?”嬴祇又問了一句,臉上什麼情緒也沒有,甚至有幾分空白倦怠。
拇指的指腹在曳月的喉嚨輕輕上下滑動了一下,因為他不回答,逐漸喪失的耐心。
曳月卻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做什麼表情,該是什麼樣子?
該溫順乖巧,還是該像帝月丹?
他剛親眼目睹過嬴祇徒手斬殺數十人,對方直接屍骨不存。
而且,他還聽到了嬴祇的秘密。
做什麼都不對。
但什麼都不說,更危險。
曳月:“我不會說出去的。”
脖子上滑動的指腹終於頓住。
嬴祇抬眸,靜靜看著他:“說出什麼?”
曳月:“……”
他又不能重複一遍,提醒對方。
嬴祇一下一下摸著他的脖子,露出一絲詫異,隨即彎彎的眼眸裡慢慢蓄滿春水一般的笑意,按捺著:“你怕我殺你滅口嗎?”
曳月誠實地點了頭,乖乖望著他。
再桀驁不馴的猛獸被掐住了命門,都會凶不起來。
嬴祇終於無聲笑起,笑得肩膀發抖,將頭埋在他的肩上。
這是他們這一生第一次靠這麼近。
也是唯一一次。
嬴祇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懶洋洋的笑意:“啊,那你可以放心,我殺誰也不會舍得殺你的。你可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傳說中的帝月丹呢。”
他方才還恐懼嬴祇溫溫柔柔的笑,但當對方再次這樣笑了,他卻感到無比的安全。
他甚至和之前一樣,壞脾氣地推開嬴祇的腦袋:“你重死了。嬴祇,我困了。”
“重死了”和“我困了”,毫無轉折,在一句話裡說出來。
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嬴祇還沒問出他逃跑的原因,但他這樣說,嬴祇便隻得笑著歎口氣。
誰讓這是個壞脾氣的嬌少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