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嬴祇說:“你可以為他取一個名字。”
曳月拿著那柄劍,出神看著:“就叫第二。”
嬴祇笑了,他的第一柄劍叫作第一。
“難道往後你所有的劍都要這樣命名?”
曳月沒有說話,他還專注凝望著新的劍。
他那柄叫第一的劍,雖然斷了不能再用,卻被他用布纏在一起,一直帶在身上。
這三日嬴祇跟在背後看到,曳月被兵器鋪告之斷劍無法修複後,甚至還曾經找了塊地,企圖為這柄斷劍挖墳立塚,葬禮最後了卻又舍不得,重新挖出來,擦乾淨背上。
看得他又氣又好笑。
嬴祇歎息道:“你對物這般有情,怎麼對我卻這般狠心?倘若我沒有跟著你,你就當真一走了之,不要我了嗎?”
曳月頓在那裡,不語。
他放下第二,摩挲這那柄斷了的第一。
第一不是他的生辰禮,是他第一年習劍時嬴祇隨手給他的。
可對曳月來說,卻是意義最不凡的一柄劍。
母親教他,逃走才能活下去。
這柄劍教他,不用逃也能活。
一隻手放在他的頭上,曳月頓了一下,僵硬著沒有躲開。
大概知他不喜,那白玉扳指的手指隻搭了一點,輕輕摩挲。
嬴祇的聲音仍舊慢慢悠悠,輕若夜色春風的溫柔,再無半點笑意:“劍可以再有,沒有什麼比你重要,你若是傷了死了,就剩我一人了。無人陪我看日落,你知道,我最怕孤獨。下次先保護自己。我會很感謝你。”
曳月沒有反應,清冷神色未有半分觸動。
嬴祇收回手,歎息道:“我們少爺明明最是矜貴高傲,平日裡對我愛答不理,怎麼關鍵的時候卻不把自己當回事,把外物看得那麼重。”
曳月抬頭望向他:“你不是外物。”
嬴祇怔了一下,看向他。
曳月彆開頭,抿唇,臉上露出一絲懊惱,耳尖微紅。
嬴祇輕笑,這次沒有發出聲音,知道若是再多逗弄一下,指不定要把他氣跑了。
他頓了頓。
“這劍還算不錯是吧,叫聲義父就是你的了。”
曳月詫異地望來。
嬴祇托著側臉,眼眸微彎,從容坦蕩:“我隻說讓你取名字,可沒說一定是給你的。”
曳月:“……”
他把對方說得話從頭想了一遍,的確沒有一字說是送給他的。
曳月耳尖的薄紅這次蔓延到了臉上,卻是氣的:“臭老頭。”
怒目而視,就差給他一拳了。
他若是當真有朝一日成為暴躁壞脾氣的惡少,那一定是被此人氣得。
嬴祇笑著擺擺手,認輸:“好吧好吧,不叫義父就不叫,那換個稱呼,叫……師尊。”
曳月冷冷看著他,不知道他又有什麼新花樣。
嬴祇:“我如今已入行道境,須得收徒傳道,來證自己所悟非空非假。你是我第一個弟子,便是開山大師兄的身份,日後身為儲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威風吧?”
曳月彆開頭,望著窗外:“我不要一人之下。”
嬴祇蹙眉:“難不成你還想當我師兄弟?可我並無師尊,那可怎麼辦?”
曳月捂著耳朵,趴在桌子上直接不理不睬。
之後一路,無論嬴祇怎麼逗,他都不肯叫一聲師尊。
然而下車的時候,曳月卻一把搶了匣中的劍。
嬴祇詫異地看著他。
此番行為同四年前逃走前連盤纏都不敢拿的純良,可謂判若兩人。
曳月學著他的樣子挑眉,橫劍作勢架在他頸前:“少爺看上了就是少爺的。”
被他作弄了一路,曳月越想越氣,須得出這一口惡氣。
嬴祇舉起雙手投降,一副被打劫的文弱公子樣,靜靜望著他認輸:“好的,它是你的了。英雄。”
曳月還是第一次乾這種事,受害者全然不反抗,他便不知道如何了。
他看著對方想了想,抬手拔掉對方的玉簪,將他的頭發扯得散落下來。
不管他如何做,嬴祇都毫不反抗,長眉微蹙,深碧的眼眸清澈望著他,仿佛縱容仿佛好奇他要如何。
曳月看著他:“現在你也是深閨大美人了。可惜沒人看見。”
嬴祇眨了下眼。
曳月拿了劍跳下馬車,準備不管這是哪,拔腿先跑再說。
然而一下車他就定在了那裡。
馬車停在一個陌生氣派的大宅前。
宅院空地上站著足足二十八個人,封堵了他所有逃跑路線。
每一個都身穿錦衣,身佩長劍。
蜂腰削背,青竹似的挺拔,氣勢如龍,氣息沉而不浮。
此刻,他們都靜靜地望著跳下馬車的曳月,眼中詫異不可置信的樣子。
顯然曳月馬車上打劫的那番對話,他們是完完全全聽去了。
曳月從沒這麼丟過人,一時呆立在那裡。
一隻帶著白玉扳指的手掀開車簾,帶著溫若春風的淺笑,嬴祇自車上下來,站在曳月斜後方。
長長的墨發瀑似的散落下來,卻無損他絲毫,反而更添令人敬畏的神姿仙儀。
“恭迎公子。”二十八人齊聲沉道。
嬴祇微微向曳月抬了抬下巴。
所有人俱都:“恭迎少主。”
嬴祇的手放在曳月微僵的肩上,自他手中輕鬆抽回自己被搶劫的玉簪,低聲在他耳邊,漫不經心道:“我這大美人現在可是被許多人瞧見了,如何,少爺可出氣了?那咱們扯平了罷。”
曳月不動不聲,隻耳垂紅如珊瑚珠。
這種事嬴祇不在意,反倒是他倍感丟臉。
嬴祇輕笑道:“方才欺負我的氣勢呢?莫非是怕生嗎?”
曳月哪裡不知,他早知外麵有人,故意不反抗讓自己丟臉的。
他轉身用力推了嬴祇一把,飛向宅院內不見了身影。
嬴祇毫無防備被他推得後退半步,撞在馬車上。
一旁的人忙到:“公子沒事吧。”
嬴祇抬手,阻了他們的動作。
侍衛看向曳月消失的方向:“我們這就去追少……少主。”
他在少爺和少主之間,選了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