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月睜開眼睛,不知道自己昨夜是何時睡著的。
嬴祇不在。
那種不適的感覺已經沒有了,帳篷裡一陣清淩淩的淡香,仿佛將曠野的清新空氣移來了這裡。
昨夜空氣裡那種淡淡的微醺的香氣杳無痕跡。
到這時候,曳月自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垂眸思索,想到那少女最後慌亂遮掩的神情,想到那盞送來被打翻的補品。
當時帳篷裡的香氣。
他洗漱了一下,掀開帳篷去找那位少女。
……
少女幼圓的眼睛和曳月的眼眸對視後,她立刻驚恐閉上眼睛,說道:“是、是鹿神的血。”
曳月:“九色鹿的血百年才能取一次,而且隻能在一刻鐘之內飲用,姑娘現在還不願說實話,是覺得我是傻子嗎?杯盞裡到底是什麼?”
聽到曳月的聲音陡然變得冷淡,少女頓時白著臉看去,瑟縮著一個勁搖頭:“真的是鹿神的血,但、但和新鮮的不一樣。”
少女磕磕絆絆說了半天,曳月才勉強理解了她話裡的意思。
九色鹿的血珍貴,百年才可取一次。
而人性貪婪,自然在不傷及九色鹿的情況下,取最大可能的量。
但如此珍貴的東西,又隻能在一刻鐘內飲用,且一個人還不能用太多,又介於東西的珍貴,不願隨意賜給旁人,於是自然會有剩餘。
九色鹿新鮮的血在特殊的酒輔助下,便是昨夜盛給嬴祇的,最珍貴的補品。
而他昨日所見那淡粉色的,卻是鹿血和其他東西製成的能保存更久的東西。
少女紅著臉磕磕巴巴,好幾次才說出那東西的作用是什麼。
曳月頜首,冷冷地說出那兩個他本以為不至於出現在修真界,出現在這種地方的字。
少女一聽臉更紅了,不斷搖頭:“不不不,不是那種下三濫的……是,是……”
是下三濫還是禦用貢品,大抵都是那種藥。
少女說不下去,臉燒得要燙熟了一般,可憐兮兮望著他,為了擺脫這種窘境,她甚至都不結巴了:“真的不一樣的,鹿血做的叫:夢靨,普通人內服才有助興的效果,像昨日打翻靜置空氣裡,那就隻會起到香料的作用讓人做一個春、美夢。”
曳月冷冷:“隻是做夢?”
少女羞得快要哭出來了:“本來是這樣的,但是,但是你們自己又喝了新鮮的鹿血,兩個是不可以一起用的……”
曳月:“一起用會怎樣?”
少女吧嗒吧嗒掉著眼淚,好像曳月欺負了她一樣:“其實,其實一般也不會怎麼樣。隻是若是喜歡眼前的人,才會有強效動情的作用好嘛。”
曳月的心猛地一顫,麵無表情:“喜歡?才會?”
少女雙手一邊不斷擦眼睛,一邊抽抽噎噎:“人家不是故意的,是烏隆達王子讓我送的,我不敢不聽,我不聽他要殺了我的。”
曳月蹙眉:“烏隆達是誰?”
他不太能把這些人和他們的名字對應起來。
曳月:“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初來乍到不可能得罪誰,對方為何要針對他?
少女可憐又羞赧道:“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女奴,小公子是貴客,王子想要我侍奉您,這才……”
曳月頓時後退了一大步。
瞳孔微震。
那少女看著比他小好幾歲,曳月彆開頭,頓時明白對方為什麼非要在他帳內留一刻鐘。
曳月淡淡道:“你方才說喜歡才會……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意思的喜歡?”
少女無辜又可憐:“當然是心上人那種,我們這裡都是鹿主大婚之夜,洞房時刻才這般用的。”
曳月的臉一下子燙起來,又一陣陣發白。
心跳得極快。
腦子裡一片空白。
少女這次卻不等他逼問,自顧自說道:“說起來,倘若鹿主不喜歡夫人,新鮮鹿血和夢靨一起用,反而會十分冷靜,成不了好事呢。反之就會把夫人折騰得很狠了。不過你們都是男子,自然沒關係的,對吧?”
曳月想到昨夜嬴祇念了半宿的清心咒,耳朵都紅得滴血。
他麵無表情轉身就走。
那抽抽搭搭捂著眼睛的少女卻還不住可憐地說:“你不要殺我,我很怕的,烏隆達王子死了……”
曳月本都要走了,聽到這話一驚。
他回頭問道:“烏隆達死了?怎麼死的?”
他連罪魁禍首長什麼樣,是什麼人,為什麼這麼做都不知道,對方居然就死了。
少女低著頭,像是抽噎:“他好像是衝著那位貴客索要什麼禮物,那位貴客看著溫雅好性,可是他要的東西太珍貴太珍貴,觸怒了那位貴客,就被殺了。我、我膽子很小的,不敢離得太近,隻聽到好像是要什麼月亮,又好像是什麼美人。你,你彆殺我。”
曳月再如何也不可能為難一個小女孩,更何況還是身不由己聽命主人的女奴。
他隨口說道:“昨日帳中的事和今日這些話你都不要對人提起,我便放過你。”
少女呐呐:“可是那位貴客今早也來詢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我、我全都說了。我不敢隱瞞的。”
曳月瞳孔睜大,仔細看去眼裡卻失焦。
所以,嬴祇也知道了夢靨和鹿血混用會發生什麼?!
曳月再未說一字,走得匆忙。
在他走遠,少女放下手,那稚嫩看著呆呆蠢笨的臉上,卻沒有一滴淚水,反而露出狡黠的笑容。
她揉了揉昨日被人拉拽的胳膊,笑著輕歎一聲:“烏隆達這個蠢貨……唉,死得好。”
嬌小的身體,儀態也沒有一開始的瑟縮畏懼,抬頭挺胸間,那幼圓呆笨的少女臉上卻呈現一種不遜男子的威嚴。
“姑娘好生一副變臉的技能。”清冷淡淡的聲音。
少女渾身一僵,回頭望去。
見方才被她的話窘得仿佛差點就同手同腳離開的少年,此刻卻站在她身後的帳篷上。
一襲紅衣,瘦削頎長的身影,風神秀拔,在草原的晨風中仿佛乘風欲去。
叫她好一陣失神,下一瞬卻咬著唇眉眼楚楚:“小公子怎麼回來了?”
曳月小時候在那島上什麼樣的小孩子沒見過,並不是世人想的那樣,孩子便都天真無邪毫無心思,相反,稚嫩純真的麵孔下反而什麼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若是不懷疑還好,倘若起了疑心,這少女處處透著古怪,他自然要回來確定一眼。
曳月平靜道:“我若不回來,怎麼知道姑娘有這般的心胸氣勢?”
被當場抓包,少女臉紅了一下,隻尷尬了一瞬,輕撫釵鬟之際卻極其自然地轉為嬌羞。
曳月眼眸微抬,一瞬冷銳:“你到底是什麼人,方才的話又有哪一句是真?”
第二已經架在了少女的脖頸前。
少女嬌羞之態頓時轉為顰蹙,楚楚望著他:“全都是真的……”
第二往前,一縷烏發頃刻斷了。
少女頓時臉色微白,再往前一點便要割破她的肌膚了。
她頓時識時務,一番作態全無,咳了一聲:“那個,隻摻了一句假話。那位貴客並沒有見過我,不知道夢靨的事。”
曳月不為所動:“從頭說一遍。”
少女緊緊閉著眼睛:“真的是烏隆達讓我送的夢靨,他想讓我幫他試試看你喜不喜歡女子。沒有彆的了。”
第二再次往前,這次不止是烏發,還有脖頸一道白痕。
曳月聲音清冷無情:“最後一次機會。”
少女咬牙,睜開眼望著他的眼睛冒火,僵著臉破罐子破摔語速飛快:“好吧,是我主動對他說,可以幫他試試看你喜不喜歡女子,昨晚送鹿血酒的時候也是我故意引你懷疑,好叫你來找我發現他的齷齪心思,最好宰了他。誰知道那位貴客根本沒來問過我,就殺了他。”
曳月皺眉:“為什麼?”
他看出對方這次不似撒謊,但上下哪一句的關係都不明白。
少女冷笑,幽幽道:“這世間的許多男子都擺脫不了最簡單的欲望。是他自己蠢得撞上去,我不過是順其自然,想小小坑害他一下,誰讓他自己色……咳,我真的沒想害你,你看我打翻了夢靨沒給你喝呢。我也沒想到那位貴客會與你分享珍貴的鹿血酒。如果隻是單純聞到真的隻會做夢。”
曳月冷冷:“夢靨和鹿血酒一起,到底會如何?”
少女莫名:“我沒撒謊啊,就是會讓人和心上人在一起時候動情。”
曳月:“確定是……心上人?”
少女連連點頭,忽然仿佛明白了什麼,意味深長看著他:“小哥哥若是不信,可以換個人問問啊。”
這種事他怎麼可能問得出口。
少女賊兮兮道:“你們倆昨夜誰動了情?是那位,還是兩個都……”
曳月神色愈冷:“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少女卻吃吃笑了,手指輕輕搭在他的劍身上,眼波睇著他,半點畏懼也無:“可小哥哥看著確是憐香惜玉啊。唉,其實方才還有一句萬分緊要的真話,忘了說呢。”
曳月等著。
少女嫣然一笑,眼神熱辣:“小哥哥越是冷漠越是凶越是叫人心動,真是個大美人呢。我若是那位,也要一劍宰了覬覦的人。那蠢貨死得不冤。說完了。”
她百靈鳥似的語速飛快說完,一瞬從曳月的劍下飛出,眨眼便不見了行蹤,隻留下一串笑聲。
竟是個修士高手。
也不知道那個不知道是誰的烏什麼達,是怎麼惹到這樣一位可怕的敵人的。
他竟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和目的。
但曳月此刻卻無暇在意這些。
他滿腦子隻有一句話:嬴祇,或許、可能、大概……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