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嬴祇看著曳月的側臉, 似是遲疑了一下:“真的?”
那少年鮮少表情,開不開心,生不生氣的確很難發現。
以往嬴祇總要看著他的臉,觀察上半天才作確定。
曳月斂眸主動看著他, 神情平靜無波, 叫他將自己的神情看入眼裡, 也將他的臉映入眼底。
“真的。”
嬴祇的臉上帶著清清淺淺的微笑, 像春天飄著薄薄的雲的晴空。
溫雅, 輕鬆。
深碧的眼眸卻是寒潭, 漫不見底的沉靜。
曳月一瞬不瞬看著那張臉,不叫眼神有絲毫銳意。
他很想他。
對視片刻, 曳月眨了一下眼, 先垂落了眉睫:“我隻是……有點累。”
嬴祇:“沒事就好。”
飯堂下麵弟子們嘰嘰喳喳的說著小話。
嬴祇對弟子們沒有食不語寢不言的規矩要求, 他自己吃飯的時候卻少有言語。
大抵是因為曳月說累了,之後嬴祇都沒有鬨他。
隻聽到對方不緊不慢自斟自飲的聲音。
曳月以前從未在意過,原來他們吃飯的時候會這麼安靜嗎?
安靜到, 即便不看對方, 嬴祇的一舉一動都被儘數收入心底, 他全部的注意力好像都用在傾聽,傾聽這個人在做什麼。
對方不再飲酒,拿起了筷子。
曳月低頭吃著飯, 餘光看到旁邊伸來的筷子給他的碗裡添了些菜。
他頓了一下。
聽到身邊慢慢悠悠的聲音, 帶著輕慢戲謔:“怎麼隻吃麵前這幾個菜, 像個寄人籬下的小媳婦。”
曳月的腦子一片空白, 他頓了一下,慢半拍意識到對方話語的意思,卻不知道從前這種時候他是如何反應的。
有些厭棄, 自己這種時候都會發紅的體質。
他好像不是曳月,是在扮演一個叫曳月的人。
沒有等來嬌少爺的怒斥,隻看到那白玉似的耳微微犯上潮紅,嬴祇似是怔了一下,輕笑:“啊,少爺長大了。沉穩了許多。”
曳月放下筷子:“我去給他們派禮物。”
他起身走向弟子們,感到背後嬴祇的視線。
他知道自己應該自然地瞪嬴祇一眼,他明明一開始直視對方的臉做得很好,但現在卻一眼都無法看。
這些弟子大多都是白水村的孤兒,還有玉皇山下附近村落的。
修真界大派招收弟子大多考核根骨資質,嬴祇卻好像並不很在意這些,有人要修仙拜師,隻要通過了山下的長生階,通過入門的考核便一律可入門下,有教無類。
就這樣弟子的數量也不很多。
到現在也沒有超過十人。
對於這些小孩子,曳月準備的禮物並不很修士,反而都是些凡人的玩意。
吃的,喝的,玩的。
縱使成為修士,也還隻是些孩子。
這些孩子和他小時候一樣,貧瘠得隻有填飽肚子,並未見過許多凡人熱鬨精美的東西。
他小時候,每到一個地方,嬴祇就會買這些給他。
他不敢喜歡,問,修士不該清心寡欲嗎?
嬴祇說:“清心寡欲,那也得先窮奢極欲過才說得上。從未擁有,甚至知道,沒有有,談何說無?”
任何歪理邪說對方說來便好像很有道理了。
從前曳月都是交給年長的弟子,讓他們分一分,這次想拖延些時間,便自己親手逐個分發。
五六桌,動作再慢也很快分完。
曳月回來的時候,嬴祇笑道:“‘師兄’給彆人都帶了禮物,唯獨我沒有嗎?”
他促狹地學那些小孩子叫他師兄,聲音動聽。
曳月的心像被月色攪碎的湖泊。
他懨懨地想,怎麼有這麼壞,這麼可惡的人。
曳月從儲物袋裡拿出那個裝著靈草的盒子,毫不在意看向他:“給你。”
嬴祇微微挑眉,似是意外笑道:“原來鬨一鬨真的有嗎?”
在他接過盒子打開的時候,曳月垂眸淡淡說了句:“生辰快樂。”
他聲音很低,夾雜在弟子們笑鬨的聲音裡,不確定對方是否聽到。
他沒有把斫心玉給嬴祇。
斫心玉是嬴祇的分神送回來的,用嬴祇的分神送他的東西給嬴祇,太奇怪了。
趁著這個時間退場,不會被覺得異常。
曳月站起來:“我吃好了,先去休息。”
他自然地離開座位,離開嬴祇身邊。
好奇怪,不見的時候那樣想念,想著無論如何看一眼對方的臉。
真的見了,卻時時刻刻想要離開,多停一刻都覺得有一隻手把玩著臟腑。
但他的手被拉住了。
曳月眼前一片空白,他猛地抽回手,蹙眉眼神冷銳望去。
仔細看才能發現,他眉睫輕顫,瞳孔是失焦的。
望的自然隻有嬴祇。
他反應那麼大,表情那麼冷,嬴祇自然一怔,溫和緩緩望著他:“我是想問,你沒有戴耳墜,是發生過什麼事了。”
這本是個問句,但看曳月的反應,這句話就隻能是陳述句了。
曳月望著他,冷靜:“已經沒事了。”
嬴祇看了片刻:“沒事就好,累了就去休息吧。”
曳月頜首,轉身走出去。
即便沒有回頭也知道,那個人的視線一直看著他。
他知道自己今天表現的不好。
奇奇怪怪的。
但他不想遮掩。
他的確感到很累。
就今天,明天他就恢複正常,毫不出錯。
回到潮生閣,曳月沒有立刻去睡。
銀裝素裹的世界,深藍夜空一輪明月。
他坐在院子的秋千上,仰頭靜靜望著天宇。
那深藍的夜空很像嬴祇衣服的顏色。
不該反應那麼大的,多牽一會兒也好。
總不至於現在回想起來,卻記不得是什麼感覺。
嬴祇雖然待他溫柔,但這個人實際上底色是冷淡的。
他們很少肢體接觸,牽手這種事,從小到大加起來也不超過次。
夜晚很冷,他穿得不算多。
直到渾身沒有知覺。
這樣的夜晚總覺得,下一刻嬴祇就會出現,拿出一件狐裘披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