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他總覺得走到哪裡嬴祇都在,忙著修行練劍的時候,嬴祇卻非要打斷他,讓他吃飯,他甚至常常感到煩人。
現在卻懷念。
許多餓過肚子的小孩長大了會怕餓,會吃不夠,時時刻刻都餓,會貪食護食。
他卻相反,不知冷不知熱也不知餓。
甚至還會挑食。
倘若東西不好吃,他習慣餓著。
他心知,因為那些饑餓填不滿的恐懼,後來都被嬴祇的窮奢極欲補償了。
他給他太多太好,叫他覺得,曾經快要餓死的沒有,好像沒關係,不需要恐懼和陰影。
即便饑餓,也可以忍耐了。
情劫。
他見過嬴祇渡劫的場麵。
很危險,很可怕。
他並不明白,他隻是喜歡一個對他很好,對方也很好的人,怎麼會叫劫?
竟是要渡的。
……
楓岫崇覺得有什麼變了。
離開了一個多月,在大雪之日驟然回來的師兄,好像跟從前相比有了變化。
但他說不好那是什麼變化。
私下問其他弟子,大家卻覺得沒有。
“你們不覺得,師兄好像……更冷了?”
“師兄本來性子就清冷寡言啊。”
“可是……”
楓岫崇也說不好,師兄的確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就是這樣的,少言孤冷,銳如堅冰,性情高傲,難以接近。
但是或許是雛鳥情節,大家反而並不覺得被刺傷。
像盛夏懷著冰,隻想親近。
楓岫崇卻想起那天他去叫師兄吃晚飯,一路上的情景。
師兄雖然清冷,但對於師尊是不一樣的。
他入門早離得近,是見過那兩個人鬥嘴,見過被師尊氣得發脾氣的師兄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他怎麼覺得,跟從前相比,現在的師兄似乎連對師尊的時候,也開始波瀾不驚,冷如冰凇。
即便師尊再逗弄他,他也少有像從前那樣,會臉紅會發怒。
隻是冷冷靜靜看著他,似乎不再上當,又像是一種隔岸旁觀的……縱容?
可是,除了楓岫崇,彆人都不這麼覺得。
即便是師尊本人,麵對曳月沉靜冷銳的眼神,也隻是笑著說,我們曳月長大了。
師兄隻是長大了嗎?
他為什麼覺得,師兄好像並不開心。
長大就是不開心嗎?
曳月陸陸續續閉關,練劍。
每日依舊同嬴祇一道用飯。
教導弟子,處理弟子之間的事務。
做著儲尊該做的一切。
甚至因為嬴祇不管事,他本身所做的便是一派掌門該做的事情了。
有一次其他門派的人前來拜訪,遠遠看到曳月,甚至以為他就是玉皇山之主。
幸好很快被指引弟子糾正。
“那是我們玉皇山的大師兄,掌門唯一親傳弟子。”
隨後他們就得知,玉皇山除了曳月這個親傳弟子,全都是外門弟子。
但玉皇山的人都不曾在意這件事。
他們同師兄差距太大,自覺不夠做內門弟子,加上,師兄每日都會親自教導,弟子們之間並無什麼差距。
而師尊十分憊懶,從不管山中事務,也不在乎弟子有沒有好好練功。
隻有師兄教他們的時候,師尊才會慢慢悠悠走來,偶爾指點一二。
師兄指點他們,師尊指點師兄。
師兄那麼強了,被師尊當眾揶揄指錯的時候,也不驕不躁,沉靜聽取。
他們更加敬佩,也每次見了師尊更加瑟瑟發抖,生怕被挑刺。
對,他們就是覺得,師尊在欺負師兄,在挑刺。
儘管師尊總是溫溫柔柔的笑,他們卻更願意神情冰冷的師兄教他們。
對嬴祇的揶揄逗弄不再反應激烈,不再性情暴烈的少爺,讓嬴祇感到百無聊賴。
吃飯的時候,他抓著曳月的袖子一角,上下晃晃。
“少爺最近在想什麼?對我這般冷待。”
“修行,突破洞虛境。”曳月言簡意賅。
曳月其實從小一向少語的,正因如此,嬴祇才養成了時不時逗弄戳他一下的惡趣味習慣。
他小時候,有一次甚至因為嬴祇逗他太過,他說多了話,捂著臉惱怒說腮幫子困。
嬴祇差點笑倒。
誰料現在他再怎麼戳,對方也淡然處之。
不肯再多說一字。
嬴祇感到好生無聊。
“有沒有什麼疑問,是我能解答的?”
曳月想了想,頜首:“有一個。”
嬴祇托著側臉,唇角露出微笑,像等糖吃的大號弟子。
曳月垂眸:“前不久接到一個帖子,瓊花劍派的素華仙子和不了山的玉英道子結契大典,邀請玉皇山去觀禮。”
“嗯。”嬴祇漫不經心挑眉,手指點了點臉,“有印象。”
他這幅表現,實則半點不記得。
曳月垂著烏黑睫羽,神情無波無瀾:“我聽聞修真界有情劫之說,既然情愛之事是劫,為何還有修士結契?結契……是說他們相約一起度情劫嗎?”
嬴祇:“笨蛋曳月,世間之事,凡兩情相悅,心意相通,那便是佳偶天成。但倘若襄王有夢神女無心,那自然於一方而言便是劫數。”
曳月淡淡:“隻對一方是劫數嗎?”
“嗯。”
曳月:“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難不成我們少爺動了凡心?”
曳月眼神清銳一瞬看向嬴祇,看他唇角似有若無的笑,漫不經心,一無所知。
那張臉看似溫柔繾綣,實則傲慢鋒芒,無心無情。
天生是要修成大道,不沾半分風花雪月。
他隻看一眼,移開目光,平靜地說:“我遲遲不能入洞虛境,在想少了什麼劫數未滿。”
嬴祇看著他。
一日日長大的少年,鐘靈毓秀,仙姿神風,這場雪過後越發的清冷出塵,該是羽化成仙的。
這世間有什麼值得他生凡心塵念?
若有,這場冬日過去,便該消亡了。
嬴祇漫不經心:“瓊花劍派和不了山的道侶結契大典,到時候你同我一道去觀禮。散散心,看看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