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的不是玉皇山弟子的禮,是曳月十三歲時候,在白水山莊門口,那些人在嬴祇的示意下,喊他少主的禮。
行禮後,對方眼神下意識看向對麵。
對麵是誰?
不等思考,一個名字就躍然而出。
曳月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想,應該不會。
但卻無法抑製。
直到衣袖一角被輕輕拉了拉,像漫不經心地勾在對方的手指上。
“你怎麼在這裡?”
曳月回眸。
人來人往的永城,一身藍色華服的嬴祇站在那裡,如玉如鬆,仿佛誰家矜貴的公子,而不是什麼一派掌門。
那雙狹長的碧色眼眸微彎,眼裡帶著一點清清淺淺的笑,是溫柔的,又好像什麼也沒有。
“我,我是陪朋友來玩的。”
曳月回神,下意識去找身後套圈的長離他們。
卻發現,不知不覺他竟然已經走開了數步,離那個套圈的攤位有些距離了。
那裡並沒有看到兩個人。
大抵他們回頭沒看到他,也沒有發現他就在不遠處,就去彆處玩了。
嬴祇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沒有看到人。
“嗯,是嗎?”漫不經心的,隨意的。
曳月忽然微微惱怒。
並不是惱怒那兩個人沒等他,惱怒的是,嬴祇沒有看到人,是不是覺得他根本沒有什麼朋友。
以為這是他找的借口。
以為,他是跟蹤追著嬴祇來的。
那麼巧,他就能發現嬴祇和人在酒樓。
他當然知道他沒有,但嬴祇會這樣想的,他確實沒什麼說服力。
曳月微微呼吸,看著嬴祇的眼睛:“我沒有。”
嬴祇也看著他,眼神澄靜縱容:“我知道。”
曳月卻更覺得惱怒,越惱怒,臉上的神情卻微微苦澀,平靜地:“知道什麼?我還沒有說。”
嬴祇溫和地說:“你沒有跟著我。我知道的。”
可他越這樣說,越溫和,曳月卻越覺得心浮氣躁。
曳月心底當然是知道的,哪怕他真的跟蹤了嬴祇,嬴祇也會相信他。
就是知道,才覺得惱怒,委屈。
明明之前還想,從前在這個人麵前的孩子話,發的壞脾氣,都不會再做再說了。
為什麼每一次還是會這樣?
就是因為你總是這樣,嬴祇才會不喜歡你的。
誰會喜歡小孩子呢?
要怎麼證明,他是真的長大了,同以前無理取鬨的他不一樣。
嬴祇看著,那少年垂著眉睫,明明沒有什麼表情,卻好像是難過的。
後退了一步,離他遠了一些,抬眼認真地看著他,曳月:“是真的,這次是真的。”
嬴祇原本是要走過去的,微微抬起的腳步卻怎麼也無法動了。
隻是看著。
那孩子向來聰慧,第一次這樣,此地無銀三百兩,也要證明他並沒有跟著自己。
嬴祇的心,忽然一滯,他從未被魚刺卡到過,卻覺得,這種感覺好像是被刺卡住了。
“我知道。”
他好像隻能這樣說。
他本來,是想要帶著曳月去吃飯。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來永城逛過了。
上一次還是曳月十七歲的時候。
明明才相隔一年,卻好像很多年前了。
但他隻能站在原地。
因為什麼?
因為情劫。
因為曳月在對他試圖自證。
因為曳月的確是,跟著朋友來的。
嬴祇當然知道,他的少年交了朋友。
“阿月。這裡。”
曳月回頭,幾乎是驚喜地看著人群裡對他招手的希音。
他回眸,笑著看著嬴祇:“我就是同希音一起來的!”
他終於能對嬴祇證明,他的確是有好好聽話,好好在度情劫。
雖然他很想他,但他這一次沒有偏激,沒有犯錯。
嬴祇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他。
曳月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他太介意嬴祇是否誤解他。
他表現得太明顯了。
應該毫不在意的。
曳月一點點收起那不該有的笑,卻怎麼也無法坦然和嬴祇對視。
“阿月。”希音再次叫他。
“我,我要走了。朋友在喊我。”
他還是沒有看嬴祇的臉。
“嗯。”那個人上前,手指輕輕理了理他被人群擠亂的頭發和衣襟。
給他的手裡塞了一枚玉墜。
“帶朋友出來玩,得多帶些靈石。去吧,可以稍微晚一點回來。”
曳月應著,機械地轉身,背對著那個人走。
好像忘記了該怎麼走路。
鼻息間仿佛還縈繞著那個人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是好聞的,嗅到一點就知道,對方是個傲慢的,矜貴的,用度奢靡,輕慢冷淡的青年。
是連傲慢,連冷淡,也溫柔,也完美的。
是他第一眼就喜歡的人。
他的,神明。
他背對著那個人走遠,握著還帶著對方體溫氣息的墜子。
想起小時候,嬴祇每次從這個空間介子裡拿出靈石給他買東西。
不管他需不需要要,都買給他。
眼淚不知不覺溢出。
希音的臉上原本是笑著的,看到曳月的神情,那笑容頓在那裡,一點點不知所措。
下意識想要往他身後望去,想知道,遇到了什麼人,什麼事,讓他這樣的傷心。
“彆,彆叫他發現。”
希音立刻就懂了,硬生生停下看去的眼神,將微微僵硬的笑容又舒展開。
仿佛什麼也沒有看到一樣,拉著曳月的手,繼續笑著說著什麼往前走。
說他們方才套到了什麼。
說永城多大多繁華。
說一會兒要去吃什麼,做什麼。
機械地心不在焉顛三倒四地說著。
但一眼也沒有朝曳月的臉上看。
儘管,他很想看一眼。
他知道,那是很多很多的眼淚。
他想接住一顆。
那是比鮫人的淚,更珍貴的東西,落下了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