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在第一支箭射來之前。
屋子裡, 燈火之下。
嬴祇一手撐著額角,一手執著書冊,抬眼看了對麵的說書人一眼。
說書人眼中的冰冷傲慢, 對於嬴祇而言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
不能說是照鏡子, 畢竟三屍和他外表並不相似。
曳月小時候總是說他自戀,但他其實並不常照鏡子。
他也很少怒形於色。
嬴祇唇角似有若無的笑意,神情慵倦, 他甚至還翻了一頁書。
“三屍神, 屍者,神主之意。使人為貪癡嗔所執。看來你是主嗔的那一道神主啊。”
聲音輕渺從容, 仍然叫人感覺到那種特有的冷寂傲慢。
說書人的聲音低低的冷:“我一直很詫異,像我這樣的人,想知道玄鈞帝尊的過去為什麼要迂回?我是那種會畏難不前的人嗎?難道是真的擔心被你篡改記憶?我甚至懷疑過,我之所以以為自己是被你請來,替你去看他的過去,解開他突然背叛你的謎,是我已經被你篡改過記憶所致。”
頓了一下, 嬴祇揚眉,抬眼再次看向說書人, 忍不住笑道:“說的也是,如果我是你,大概也會這麼想。但,如果你已經知道你的身份, 你應該也會對問題的答案感到好奇。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還是已經知道了,卻不想告訴我?”
說書人狹長的眼眸微彎,神情卻冰冷鋒芒, 也和嬴祇一樣聲音帶笑:“等你斬殺了我,我知道的一切你不是也就知道了。”
嬴祇微笑溫雅:“所以才要問清楚,以防你還沒弄清楚。說書人這個人身份這樣好用,錯過可惜。”
說書人忍俊不禁,笑道:“還真是有趣。在你說出口前我就知道你會說什麼,同樣的我想做什麼你應該也知道。你猜我現在來找你,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
嬴祇矜冷道:“你的目的你不是已經說過了。我殺了你,你知道的一切我就會都知道。反過來,你殺了我,我所知道的一切你也會知道。對於我而言,說書人這個身份隨著你的死變得失效無用。但對於你而言,殺了我之後你還是說書人。擁有我的記憶後,你仍舊可以無數次回溯他的過去。”
說書人神情微厭:“還真是照鏡子一樣的感覺,讓人不舒服。”
嬴祇若有所思:“他應該沒有殺過你吧?”
說書人:“……”
嬴祇眼眸彎成月牙,笑道:“但他殺過我。看來他也和我一樣,並不覺得你跟我有多相似。畢竟,隻是三屍其中之一而已。”
說書人眉眼帶上惱火,但轉瞬即逝:“雖然你說得很對,但是,跟被他殺,抱著他像條狗一樣撒嬌求他理會,卻還是被無視的局麵比起來,被他認為是同夥,可以麵對麵坐在一起聊天,共同探討怎麼殺你,似乎更好一些,你說呢?”
嬴祇微微訝然,看著說書人:“啊,你是像個十幾歲剛剛陷入愛情的愣頭青一樣,在跟我爭風吃醋嗎?”
說書人:“……”
嬴祇失笑出聲,仿佛覺得有趣一般,像年長的人對待少年人一般,傲慢寬和:“不用在意我,我抱他,亦或是哄他,隻是想讓他開心一些。我們一起那十年一直都是這樣相處的,習慣了。我並不愛他。你如果愛他,請便。看來即便是我的三屍也不等同於我。”
說書人臉上的冷意卻沒有比之前更多。
“你不愛他,為什麼一千年前那麼在意他是否離開你?反複質問他為什麼愛上彆人?為什麼得知無法碰到他的心劍,會那樣失態?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少年,口是心非很正常。一千多歲的帝尊還這樣,就有些可笑了。不如像情竇初開的愣頭青,至少坦誠。”
說書人嘲諷回去。
嬴祇語氣從容,漫不經心:“我是不愛他,但這不愛,是相對於他對我生出的情愛,我對他沒有情愛之意。但除開情愛以外,我養他教他,他的一切都是我縱容出來的,他就像我的孩子,我怎麼會不愛他?他的人是屬於我的,他的靈魂,他的心,他的一切都屬於我。我自然合該是他唯一的至親至愛,就像我的至親至愛也隻會是他一樣。他是曳月,嬴祇月的月。他當然不能離開我。至於反複質問他為什麼愛上彆人……有這回事嗎?就算有,那也是失望他不肯度情劫。不過現在他不度情劫也無所謂。”
說書人愕然:“但是,他並不知道你是這麼看待他的。如果你告訴他……”
嬴祇托著側臉,懶洋洋的:“為什麼要告訴他?”
說書人深深看著眼前這個傲慢的人。
是了,這個人並不知道曳月對他的在意和悲傷。
一千年前的曳月想要的,未必是嬴祇像情人那樣愛他,他想要的是嬴祇最重要最特彆的情感。
如果曳月知道他是這樣看待自己的,未必不能度不過情劫。
但眼前這個人卻不知道這一點,為了讓曳月度情劫,反而不敢讓對方知道自己在意他,越要疏遠冷淡。
說書人:“你同他的關係,是父子,是師徒,唯獨不是情人。這個答案並不怎麼出乎我意料。雖然還是有些無法理解的地方。為什麼不可以是情人?”
嬴祇挑眉,垂眸凝望著說書人,帶上幾分冷意:“我也無法理解,你真的會愛他。對於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怎麼會生出那種齷齪心思?”
說書人:“……”
精神道德潔癖嗎?所以不會也不允許自己愛自己養大的孩子?
我怎麼不知道,我居然是那種道德聖人?
因為我是主嗔念的三屍,所以沒有本體的那種自製?
說書人笑眼彎彎,神情開朗風光霽月:“你不是說了嗎?三屍不等於本人。他是你親手養大的孩子,不是我親手養的。你的確把他養得很好,很合我心意,我會愛他不是理所當然嗎?”
嬴祇想了想:“因為看了一千年前他的過去,他生得好看,為人高傲,少年時候修真界的確有很多人愛慕他。但是,他現在和一千年前不一樣了。”
說書人笑道:“原來如此。因為他和一千年前不一樣了,所以你的占有欲沒有那麼嚴重了,肯讓他愛彆人了是嗎?看來你隻想要一千年前的他啊。我不一樣,我全都要。”
“從他的記憶裡看到的?說書人就是這點麻煩,總是管不住眼睛。”嬴祇看他一眼,深碧的眼底微微涼薄,但總歸是他自己,不是彆的無關的說書人,“你養的貓長大了,難道就不是你的貓了嗎?不過,那的確是我的貓,你沒有貓。”
說書人微微愕然,隨即笑了:“說的也是,不過你死了,你的不就是我的!”
嬴祇:“說起來,你究竟有什麼自信,敢現在出現在我麵前?難道嗔怒會讓人失去頭腦和理智,變的格外愚蠢?”
說書人唇角揚起一點笑意:“啊,馬上你就知道了。”
曳月的第一箭在這一刻正好射出。
界中界裡沒有設置什麼防護。
曳月的一箭瞬間將木樓摧毀。
但這一箭的威力還不足以對一位帝尊、一位聖皇造成傷害。
嬴祇和說書人飛到空中。
那一箭飛出後炸開成無數細小的箭矢,帶著因為速度過快摩擦空氣而起的火星子。
整個界中界充斥在猶如流星雨一般的流矢之中。
嬴祇並未想到這一箭出自曳月之手,曳月是一個劍修,他的心劍是劍。
所以遇到危機嬴祇第一時間在找曳月。
直到一眼遙遙對上曳月搭弓射箭,瞄準他的眼睛。
嬴祇一瞬不瞬望著黑夜中的曳月。
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後的曳月,在他的眼前交織。
一千年前,是桀驁不馴,驕縱高傲的少爺。
看上去很強,是外人眼裡,難以接近的嶺上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