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我覺得你爸爸的做法也不無道理。”
你說什麼?!
——雖然小姑娘沒有開口,但是江行燁還是從她難以置信的神情中看出了這句質問。
他挑了挑眉:“你看勾踐,臥薪嘗膽的時候,給夫差當馬夫,住囚室,每天還要嘗一口苦膽,多辛苦。居裡夫人,你自己也說了,遭受了那麼多不公平待遇,最後還因為放射性元素得了白血病。我問你,如果以後你的女兒可以用白血病去換一個諾貝爾獎,你讓不讓她去換?”
“我……”
“你如果堅持畫畫,說不定以後確實是會成為一個著名的漫畫家,但是很有可能,你要先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住地下室,跑出版社,被人奚落嘲笑,然後半夜回到家裡熬夜畫畫,冬天也隻能用冷水洗顏料,還沒有熱水袋。”
“……”
“但是如果你好好學習呢,首先可以考一個不錯的大學。考上大學之後,隻要不那麼荒廢光陰,最起碼可以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吧。找到穩定的工作之後,你是不是就能比較安逸地養活自己了?說不定還能在空閒的時候堅持一下業餘愛好,比如畫畫。”
“……”
少年慢條斯理:“對於一位父親來說,讓你選擇第二條路,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我,我......我......”
“要我說,你這麼堅持非得要考美院,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想跟你父親犟,以及向自己證明自己是一個有決心有毅力的人。換句話也就是說,你所謂的夢想和堅持,其實隻是表現給你爸爸和你自己看的,對嗎?”
“……我是嗎?”
“你是。”
他懶洋洋地往後一仰,“而且漫畫,繪畫專業能力並不是最重要的,創作才是最挑人的一部分,很多著名的漫畫家都不是美術專業出身。你要是隻是想成為一個漫畫家,那麼美院對你的幫助,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大,對嗎?”
初願驚詫地瞪大了眼睛:“那我,我……我......”
“你不妨先認真地,不帶任何偏見地去思考一下,你爸爸說的話有沒有道理,他究竟是在打擊你的愛好,還是在認真地為你的未來考慮?他有沒有歧視你畫畫這件事?有讓你以後都彆畫了嗎?有沒有像一些家長一樣,非逼著沒有學習天賦的孩子去讀書?”
“……”
小姑娘張著嘴,沉默幾秒後,頹然地垂下腦袋:“好像沒有欸。”
“所以嘍。”
安靜了好長一段時間。
“好吧。”
初願癟了癟嘴,“這件事情我會好好思考的。但是其實我今天晚上生氣,最主要還是因為,他非要讓我回樓上寫作業。”
她垂頭喪氣:“明明我也沒有退步的,而且我都在樓下寫了那麼多年了,要影響早就影響了啊……”
說到這個,江行燁倒是真的好奇了。:“你為什麼不願意在樓上學習?”
說實話,樓上環境安靜,設施齊全,沒有人看著還自在,換做是他的話,不用人強迫,自己選也不會往樓下跑。
“我就是……不想一個人呆在一個屋子裡。”
“為什麼呢?”
小姑娘沒有回答。
垂下眼眸,抿唇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因為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就是一個人在家的。”
……
少年怔了怔,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但是對方似乎也並不需要他說什麼,摳著地毯,整個人縮成一團,聲音輕輕的:
“那個時候我讀小學,一個人住一個房間。有一天寫算術題的時候,家裡忽然停電了,隔壁還傳來很響的聲音,我很怕,就摸索著進了爸爸媽媽的房間,想找我媽媽,但是不管我怎麼喊她,她都不答應我。後來,我摸索著走的時候,忽然在地上碰到了媽媽,我推了推她,一直叫她。”
“……她還是不應我。”
“我記得我那個時候超級害怕,還摔倒了,結果下一秒,家裡就來了電,燈一下子就亮起來。”
小姑娘頓了頓,手指因為攥的太緊,指甲蓋兒都泛白了。
“我看見她躺在地上,腦袋旁邊有很多很多很多血,她明明還睜著眼睛,卻沒有了呼吸和心跳,後來……後來警察和醫生說,她可能是低血糖起來找東西吃的時候,遇上停電,然後一不小心就摔倒了,腦袋磕在了碎煙灰缸上……”
“反正,從那之後,我就再也不敢一個呆在屋子裡了。”
初願沒有說的是,那天她摔倒的時候,也摔在了碎裂的煙灰缸片上,小腿肚被割出深深的傷口,血也不斷在流。
但她都已經忘了疼,也不知道該怎麼哭才有用,隻能一邊喊媽媽,一邊去打電話找警察叔叔。
那慘烈的景象,一輩子留在她腦海裡,成為噩夢,在夜裡反複反複出現。
整個背景色都是鮮紅的。
這件事情,除了警察叔叔,她沒有對任何人傾訴過。
甚至連爸爸都拒絕詳談。
至於究竟為什麼在這個時刻,會這麼順暢地就對一個還不是很熟的少年說出了口,連她自己都不明白。
或許是因為,對方也沒有了母親吧。
敘述往事時,語氣淡淡,眼裡卻藏著不易察覺的脆弱,仿佛一隻獨自舔舐傷口的孤獨小獸。
那種同病相憐的感覺,讓她從一開始就放下了戒備。
而剛才慢條斯理的分析,又讓她忽然有了信賴感。
初願其實也很想有個人能傾訴的。
這麼多年,她都沒能好好地說一次,她其實是真的真的,非常害怕。
那個噩夢,就像惡鬼一樣,每天夜裡都在吞噬她。
隻因為醫生說的那一句話:
啊,要是早一點點,說不定還有救治的希望。
“隻要早一點點就好了。”
她抱住膝蓋,發絲滑落下來,連陰影都顯得落寞,
“但是我先打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