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玄臨三兩摯友聚在一起品茶論道，夙蕭蕭便乖乖地縮成一團躲在崇玨衣衫下睡覺。</p>
那時的夙蕭蕭才不到他大腿，小小一團沒什麼存在感。有時崇玨下棋入神，甚至會忘記懷裡還有個崽子，起身時還會摔得他“阿噗”一聲臉朝地。</p>
如今</p>
十幾年過去，團子大的孩子長成神清骨秀的少年，醉了酒竟還往他衣衫下躲。</p>
夙寒聲再瘦終歸已長大，躲在衣袍中鼓鼓囊囊，崇玨的手都無法撥動佛珠。</p>
見他睡得這麼熟，崇玨將外袍脫下兜頭蓋在夙寒聲腦袋上，隻著雪白僧袍端坐蒲團，繼續心無旁騖地念經。</p>
本以為夙寒聲會安安分分睡一會，崇玨的佛珠才剛撥動幾圈，蓋在衣袍下的少年又開始撲騰作妖。</p>
他在寬大衣袍裡掙紮半天才從袖中探出腦袋來，迷迷瞪瞪環顧四周，視線落在衣桁上懸掛的幾件素袍時，渙散的眸瞳終於聚焦。</p>
崇玨剛一睜眼。</p>
……夙寒聲騰地衝向衣桁，一個飛撲將那幾件素袍囫圇抱在懷中，歡呼雀躍地跑去後院齋舍。"師兄，師兄啊!找到我的衣裳啦!"</p>
崇玨："……"</p>
大大大</p>
懲戒堂鬨到後半夜，眾人才悉數散淨。烏百裡背著弓站在燈下等人，半晌元潛才溜達著從懲戒堂出來。</p>
瞧見元潛素白臉上那鮮明的巴掌印，烏百裡蹙眉： "又挨打了?"</p>
"尊長嘛。"元潛挨了一記耳光，唇角都破了，正微微滲血，他依然笑眯眯的，指腹微微一蹭唇角，道</p>
， "不過今日不虧，夙少君的確有大氣運。"</p>
烏百裡冷淡道： “輸得滿臉都是條子，還有大氣運?”</p>
"你不懂。”元潛溜達著往前走， "他骰子每回點數猜得不對，但回回都猜不對就很耐人尋味了，且他打牌九麻將，皆是一副好牌打得稀爛。這種人的確有大氣運，不過……"</p>
還沒說完，不遠處傳來一聲冷笑。"牌九、麻將，貼條子?"</p>
兩人循聲望去，就見一人步伐帶著殺意從昏暗中走出，眼神凶戾瞪著他。元潛唇角的笑容一僵。</p>
"……徐、徐師兄?"</p>
徐南銜冷冷道： "我讓你倆先跑三裡路?"</p>
元潛、烏百裡： "……"</p>
元潛乾笑："師兄……是在說笑嗎?"</p>
"我勸你們兩個還是能跑多快跑多快。"不遠處的樹上傳來個溫和的聲音，莊靈修輕飄飄禦風落地，歎了口氣， "他從不說笑。"</p>
元潛是能屈能伸之輩，當即真誠認錯： “徐師兄恕罪，我今日本是為少君送學宮山服，連累少君入懲戒堂非我本意……"</p>
"……”莊靈修一言難儘地看著元潛， "“說真的，先跑吧孩子。"這孩子怎麼這麼擅長哪壺不開提哪壺?</p>
徐南銜本來已在心中倒數一百個數，乍一聽到“送衣服”,當即怒發衝冠：“你也想當蕭蕭的師兄不成?!"</p>
元潛： "??"</p>
何出此言啊徐師兄。</p>
明明是少君要逮他當靈寵!</p>
見徐南銜非但沒被安撫，反而像是在怒火上又添了油，元潛深知“帶壞少君”這遭躲不過去，睜開蛇瞳看向烏百裡。</p>
"百裡，你先……"</p>
話還沒說完，一側頭卻見烏百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沒了影。元潛： "……"</p>
元潛二話不說，化為原形轉瞬消失黑暗中。</p>
徐南銜還在原地數： “八十七.…八十六。”莊靈修可沒他這般有原則，身形如風</p>
悄無聲息離開原地。</p>
十息不到，元潛消失的地方突然傳來一陣蛇鳴嘶叫，宛如被人剖了蛇膽似的。聞道學宮最大的樟樹許是有千年樹齡了，樹冠鬱鬱蔥蔥遮天蔽日。</p>
莊靈修一襲白墨紋學宮道袍飄飄欲仙，懶洋洋地坐在枝頭上，裾袍隨晚風翻飛，他支著下頜，淡淡道："你方才說少君的氣運，後麵跟了個‘不過’……"</p>
巨大的樟樹上，黑蛇身形扭曲幾乎被打成個漂亮的蝴蝶結，七轉八轉地掛在樹枝上，尾巴尖都垂</p>
著翹不起來了。</p>
巨大的黑蛇頭顱搭在樹權子上，眼巴巴看向莊靈修： "師兄，不是先讓我跑三裡嗎?"他連半裡都沒跑開就被逮著了。</p>
莊靈修伸手在蛇頭上溫柔拍了兩下，眸光柔和： “傻孩子，我就喜歡你們這點輕易信人的天真，繼續保持，皮遲早被人扒下來。"</p>
元潛： "……"</p>
元潛蔫蔫道： "師兄恕罪，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回答我的問題，就放過你。”莊靈修溫和笑了， "……‘不過’什麼?"</p>
元潛猶豫了下： “我……我怎麼知道師兄這句話不是在唬我?”</p>
莊靈修一挑眉： "喲，變聰明</p>
了，孺子可教也。"</p>
元潛羞澀一笑，吐了吐蛇信："師兄教得好。"</p>
莊師兄笑著拍了下他的腦袋："你是想現在說呢，還是等不北追上來將你揍一頓再說呢。"</p>
"說，我說說說!"元潛能屈能伸，忙不迭道。</p>
夙寒聲如此能投胎，親爹是心懷大義的玄臨仙君，師門各個皆是卓犖不群的修道大能，錦衣玉食被無數人寵著長大。</p>
此等大氣運者，卻在諸多事上運氣極差，就譬如入學樓船遇襲、好端端買個浮雲遮也有小人招惹。</p>
尋常修道之人多多少少也信氣運，可這種東西終歸看不見摸不著，虛無縹緲得很。</p>
也有不少人覺得隻是無稽之談，修道便是命不由天，逆天而行，死在哪兒都很正常，不能怪什麼氣運。</p>
元潛則是瘋狂迷信氣運的前者。"少君氣運仍在，可依我多年迷信…</p>
…咳，研究氣運看來，他許是被人竊取了氣運。"</p>
莊靈修眉頭輕皺： "什麼能竊取氣運?""不知。"元潛才十幾歲，還沒研究到竊取氣運的地步。</p>
莊靈修沉默許久，想起夙寒聲身上的婚約，道： "道侶契會嗎?"</p>
“自然不會。"元潛道， "道侶契是天道所賜，通過雙修共享氣運，並不可竊取，這是叛道，會被打下無間獄的。"</p>
莊靈修若有所思。</p>
夙寒聲常年在寒茫苑，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竊取他的氣運?</p>
難道寒山宗借著鴻案契做了手腳?鴻案契同道侶契差不多，但卻並非天道所賜的契。</p>
敢竊取天道聖物的氣運，當真膽大包天。</p>
莊靈修溫和眸中閃現一絲戾氣。寒山宗已到烏鵲陵，明日他要和徐南銜一起，會一會這個傳說中的戚簡意。</p>
得到想要的答案，莊靈修縱身躍下樹，慢條斯理理了下衣袍，轉身欲走。渾身打了好幾個結的元潛趕忙道： "師兄!莊師兄!"</p>
莊靈修回頭： “嗯?何事啊師弟?”“我已將所有事如實相告了。”元潛噎了下， "師兄不大發慈悲，救我下來嗎?"</p>
莊靈修歎了口氣： “傻孩子，往後出師了可要怎麼辦啊，唉。”說罷，揚長而去。元潛： "……"</p>
怪不得聽照壁上隻要一提“莊靈修”,下方一堆留音罵他“莊狗”。……真不是人。</p>
**★</p>
後山佛堂。</p>
夙寒聲不知舔了幾筷子的酒，整個人醉得不省人事，天才剛破曉迷迷糊糊地渴醒。</p>
周遭皆是心安的氣息，他翻了個身，將手伸出床幔垂在床沿隨意動了動食指，想要喚伴生樹給他水。</p>
伴生樹昨晚被留在落梧齋，並未跟來。</p>
夙寒聲等了半天沒等到，又賴嘰嘰趴在衣裳堆裡，鼻尖全是那股熟悉的菩提花香，擁著身下的衣裳深深吸了一口，心滿意足地翻了個身正要再睡。</p>
片刻後，夙寒聲騰地坐起來，瞳孔劇烈擴散，驚恐盯著偌大床榻。破曉的昏暗散去後，還未破開雲霧升起的光芒隱約照亮齋舍。</p>
夙寒聲小臉煞白地坐在床上，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一件件淩亂的雪白素袍。幾口酒不至於讓他斷片，昨晚的記憶像是海嘯似的鋪天蓋地襲來。</p>
——走不動了，背我。——這酒沒味道。——師兄，師兄啊!找到我的衣裳啦!</p>
昨晚記憶的最後，姓夙的醉鬼當著崇玨的麵，撒了歡地將衣桁上的幾件衣裳抱走，歡呼雀躍地衝回齋舍床幔中，虔誠又極其有儀式感地對著床恭敬頷首。</p>
"無量天尊阿彌陀佛道法自然。"</p>
說了通不倫不類的話後，夙少君麵容嚴肅，將懷中的衣裳往上瀟灑一拋，天女散花似的任由幾件素袍飄飄然散落在床榻上。</p>
床間滿是菩提花香，夙寒聲遂心滿意地脫了鞋子爬到淩亂的素袍衣堆裡，蜷縮成一團舒舒服服地睡著了。</p>
夙寒聲： "..</p>
夙寒聲： "!!!"</p>
夙寒聲痛苦地呻.吟一聲，一頭栽到榻上，恨不得死了算了。</p>
作者有話要說：</p>
元潛：總是社死，氣運果然很差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