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的小人眼眸渙散，呆呆看著遠處一具具無頭屍身，似乎嚇傻了。乞伏昭托起夙寒聲的下巴左看右看，發現並未中符紋，這才微不可查鬆了口氣。</p>
恰在這時，一個人影猛地一閃而過，速度之快直奔著乞伏昭……手中的夙寒聲而來。乞伏昭下意識要將夙寒聲護住。</p>
可那人修為幾乎有元嬰大圓滿，轉瞬便至眼前，帶著黑色手套的五指朝著呆呆傻傻的夙寒聲狠狠抓來.</p>
這一瞬，好似周遭一切全都變得緩慢無比。</p>
乞伏昭眼瞳一寸寸地渙散，近乎驚駭地看著那隻手。太快了。他保不住夙寒聲。</p>
那唯——縷傾瀉入深淵的陽光，也要棄他而去....</p>
刹那間，乞伏昭始終凝滯的內府突然爆開一道靈力，本停滯多年的築基修為一瞬突破金丹期，悄無聲息地結丹。</p>
拂戾族血脈中自帶的符陣天賦，能讓區區築基期也能通過符紋堪比金丹。</p>
乍一結丹，乞伏昭手背上的符紋宛如活過來般，猛地化為豔紅絲線，一把纏住夙寒聲將他轉瞬間護在懷中。</p>
一聲悶響，那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直直穿透乞伏昭的心口。血痕四濺。</p>
乞伏昭當即嘔出一口血來。</p>
傳說中的拂戾族“聖人”終於露出臉來，夙寒聲茫然看去。——竟是和徐南銜同隊的商序</p>
。</p>
商序不知何時混入靈舟中的，陰柔至極的臉露出個古怪的笑容，冷冷將手從乞伏昭的後心拔出，視線詭異地注視著夙寒聲。</p>
"你的眼睛……”商序柔聲道，“很漂亮。"</p>
像是琥珀般的眼瞳，邪嵬又豔麗。</p>
夙寒聲好似深處煉獄之中，四周無數的無頭屍身掙紮著起身，紛紛化為徐南銜的模樣，朝著他踉踉蹌蹌而來。</p>
渾渾噩噩中，整艘靈舟似乎被一道強橫的靈力摧毀，所有人皆從半空直直墜落。耳畔似乎有乞伏昭撕心裂肺的聲音。"少君——!"</p>
接著，夙寒聲感覺自己重重墜入水中，似乎有人在按著他的脖子狠狠往下壓，妄圖將他溺死水中。</p>
".…死吧。"</p>
"求求你，隻要你死了，我才能……"</p>
噗通一聲。</p>
有人涉水而來。</p>
夙寒聲眼前的猩紅散去，就見靈舟上一具具寒山學宮學子的屍身落入水中，緩緩往下沉。商序落入水中，陰柔臉上掛著古怪的笑意，朝</p>
著他伸出手來。徐南銜從不會對摯友設防，前世“聖人”便是用商序的頭顱，將眾人悉數斬殺。</p>
無頭的徐南銜...</p>
還未蓋上的棺。</p>
招魂幡隨風而動，轉著扭曲的圈。</p>
前世的靈堂上，夙寒聲呆呆看著棺木中的屍身許久，突然掙紮著縱身躍入棺木中，狠狠地將徐南銜殘破的屍身抱住。</p>
"師兄……"</p>
棺木太過狹窄，夙寒聲已不知如何做出神情來，隻感覺滿臉皆是熱淚，洶湧地滴落而下。</p>
他抱著徐南銜的屍身，呢喃著喚著師兄。</p>
可已經無人會回答他了。</p>
長空和其他弟子驚住了，趕忙上前想要將他從棺木中拉出來。"少君!""讓四師叔入土為安吧.…少君!"</p>
"少君節哀……"</p>
夙寒聲猛地嘶叫道： "不要——!"他不要讓徐南銜埋入地下!</p>
地下黑漆漆一片，常年不見光亮，他已待膩了。不能讓師兄也埋在那樣臟、那樣</p>
黑的土裡。</p>
長空急道： "少君!"</p>
夙寒聲察覺到有人還在扯他，棺木上猛地長出無數枝蔓，強行將棺木中的人層層疊疊地合攏起來。</p>
伴生樹耗費最後的靈力，將巨大的棺木包裹成厚重的巢穴。</p>
那鬱鬱蔥蔥的樹葉一息之間宛如被奪取所有生機，樹葉紛紛揚揚化為枯葉簌簌落下，轉瞬化為猙獰可怖的鬼枯藤。</p>
夙寒聲抱著徐南銜的屍身，在陰暗的棺木中枯坐許久。突然慟哭出聲。</p>
**★</p>
倏地，巴掌大的夙寒聲重重砸落到水底石頭上，震得他一口血猛地噴出，化為水墨紋路似的血霧消散水中。</p>
商序已近在咫尺。</p>
自從知曉心魔中向他索命的無頭鬼是徐南銜後，夙寒聲便處於一種詭異的平靜中，心神像是一根越崩越緊的弓弦。</p>
……此時已拉到極限。</p>
前世那深埋心口的怨恨洶湧而出，襲遍腦海和胸腔，燃起熊熊烈火。</p>
夙寒聲琥珀色的眼瞳中一道火光一閃而逝。</p>
他麵如沉水，在水中張開五指，方才吐出的血霧本該被水稀釋消散，此時卻受他靈力牽引，緩緩凝成一道血線。</p>
隨後，血線轉瞬化為一道繁瑣的符紋。若乞伏昭在此，定能一眼看出，這便是讓夙寒聲變小的殘破符紋。</p>
夙寒聲眼眸毫無光亮，好似受某種力量牽引著，手中靈力一閃，瞬間將整個符紋翻轉過來，眨眼間便畫出解開符紋的陣法。</p>
商序元嬰圓滿的威壓已逼近麵門。</p>
夙寒聲麵如沉水，足尖一點，小小的身體遽爾穿過那新的符紋。</p>
****</p>
轟。整個水底一陣激烈的翻湧，像是火焰灼燒到沸騰的熱水。</p>
靈舟墜落，僥幸存活的學子狼狽摔在淺灘中，荒原近在咫尺，竟還有不少其他十大學宮的學子手持兵刃，抵抗周遭密密麻麻的惡獸。</p>
這一掉，竟然落到諸懷惡獸老巢來了。</p>
前方不遠處，便是岸邊。</p>
身著簡諒學宮學子的女修禦風而行，厲聲道： “上岸!這些惡獸不能離開水中，不惜一切代價，上岸——"</p>
乞伏昭心口不住流著血</p>
，卻掙紮著要鑽入水中去尋夙寒聲。</p>
元潛用蛇尾一把卷住他，狠狠扔到岸邊，厲聲道： “保住你的小命!——啊啊啊燙!這水是被燒開了嗎?!我的尾巴………"</p>
乞伏昭： "可少君……"</p>
元潛正要再說，一堆惡獸洶湧撲來，密密麻麻一片，猙獰臉上全都帶著嗜血的凶光。"吼——!"</p>
元潛幾乎力竭，見狀瞳孔劇縮，下意識道： “百裡，快逃……”</p>
話剛說出口，他才後知後覺。烏百裡那悶騷每次遇到危險，肯定比他跑得更快，根本不用他自作多情地提醒。</p>
岸邊近在咫尺，元潛已無法變成人形，隻能狠狠一咬牙，拖著龐大的身軀掙紮著向岸邊遊去，妄圖躲開惡獸圍殺。</p>
可已太晚了。</p>
眼看著最前方的一隻諸懷惡獸，那尖利的四隻角就要穿透元潛蛇形的七寸，卻見一道劍光猛地襲來，千鈞一發之際堪堪擋住那隻惡獸。</p>
元潛一愣，愕然看去。</p>
烏百裡並未逃離，反而手持一把不知從何處拿來的劍，堪堪抵住元潛七寸處的惡獸。</p>
他的箭已經射完，靈力消耗殆儘，臉色蒼白地擋住諸懷惡獸後，餘光瞥見元潛還傻愣著在那，厲聲道： "愣著乾什麼?!滾啊!"</p>
元潛猛地回神，立刻拖著身軀拚儘全力上了岸。</p>
諸懷惡獸的確無法上岸，前來追他的幾隻蹄子剛落踩到岸邊，瞬間慘叫一聲化為水滴砸落在地。元潛喘著粗氣，</p>
掙紮著去看烏百裡。</p>
烏百裡使弓，隻知道常年在後方放冷箭，這還是頭一回拿劍，劍柄都是反手拿，此時正在微微發著抖，不知手腕是不是傷到了。</p>
察覺到元潛已脫離危險，他立刻抽身後退。</p>
烏百裡身形如風，用儘最後的靈力朝著岸邊狂奔而去。元潛攢足力氣化為人形，立刻朝他伸出手，妄圖將他拽住。</p>
但在上岸的刹那，一根水藻猛地從水麵探出，飛快在烏百裡腳腕上纏上數圈，狠狠一拽，強行將人直直拖入水中。</p>
隻聽噗通一聲，烏百裡瞬間落入水底。</p>
一圈圈漣漪蕩漾至岸邊，再沒了蹤跡。元潛仍保持著伸手的姿勢，茫然看著空無一人的水麵。</p>
r />"百裡……?"</p>
元潛呆愣許久，突然像是發了瘋似的就要往水中衝。</p>
乞伏昭一把按住他： "元潛!"</p>
元潛蛇瞳縮成一條細細的線，連他自己都沒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麵，奮力地掙紮，厲聲道："滾開!我要下去救他……!他還沒死!百裡!嗚……"</p>
乞伏昭臉色也蒼白至極。</p>
淺灘已成血海，不少學子已掙紮上了岸，可仍有人還在水麵同惡獸廝纏。元潛幾乎要痛哭出聲，哽咽著掙紮還想往水中去。突然， "沒想到，你這冷血動物竟也有心?"元潛一愣，滿臉淚痕地抬頭看去。</p>
就見一根枯枝勾著烏百裡破水而出，少年一身黑衣，渾身濕淋淋像是落湯雞一樣，一向冰冷的臉上浮現一抹似笑非笑。</p>
"竟還為我哭了，不錯，算你有良心。"</p>
元潛："……"</p>
“轟”的一聲。</p>
偌大淺灘……或者說方圓數百裡，一棵參天大樹猛地破開水麵、地麵洶湧而出，像是一條沉睡千年的巨獸，衝天發出嘶鳴的咆哮。</p>
無數枯枝張牙舞爪地將淺灘中的學子勾著後衣領扔到岸邊，甚至那些無頭屍身也被從水中撈出，輕緩放在岸邊。</p>
那棵巨樹的枯枝遮天蔽日，讓人望而生畏。</p>
在主乾之上，夙寒聲一襲白衣，不知何時已恢複原狀，足尖微垂著，墨發搭在身後張牙舞爪的枯枝上，不住往下落著水。</p>
伴生樹早已在不受控製的半日紮遍半個秘境，此時終於收到夙寒聲牽引，震天撼地地破土而出。不願再待在黑暗陰冷的地下。</p>
夙寒聲麵無表情，琥珀眼瞳好似落了火。他歪著頭看著前方懸空看著的商序，滿臉皆是心如死灰的詭異平靜。</p>
夙寒聲似乎已分不清前世今生、噩夢和現實，漠然看著商序許久，突然笑了出來。"找到你了。"</p>
"伴生靈…”商序陰惻惻看著他， "夙玄臨之子，此次聞道祭當真不虧，既有聖物，又有玄臨仙君的血脈。"</p>
夙寒聲並未聽到他在說什麼，將生機緩緩灌入伴生樹中。墨色的發頃刻間變得雪白，那張臉</p>
上稚氣仍在，眼神卻像是看破世間滄桑，詭異又邪氣。</p>
宛如重回前世被正道修士圍剿的時刻，夙寒聲滿臉皆是求死的淡然，臉上甚至帶著點愉悅的笑</p>
意。</p>
前世他就算要死，也要燃燒鳳凰骨，將圍殺他之人一起拖入地獄。</p>
今生...自然要拖這個“聖人”一起墮入地獄，永不超生才對。</p>
這也是崇玨教他的。</p>
"你……"</p>
夙寒聲低低笑起來，瞳孔灼燒起漂亮璀璨的火焰，語調慢悠悠的，帶著些漫不經意的散漫。</p>
他輕輕啟唇呢喃。</p>
"把我師兄的頭顱還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