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殺煩了,夙寒聲眯著眼睛看著身下的人,抬起手狠狠地在手腕內側咬了一口。傷口瞬間溢出猙獰的血,簌簌溢出。</p>
夙寒聲已沒有腦子去思考是誰“以身相代”他的傷口,他微微仰著頭,修長脖頸繃出一條線,散亂的雪發從肩上垂落至血泊中。</p>
手腕鮮血滴落成一根根血線,血月照映下,緩緩落在夙寒聲蒼白的麵頰上。</p>
“翁林道……翁林道。”夙寒聲闔上眼眸,任由滾燙的臉在臉上滑落,那熾熱的夾雜著鳳凰火的血緩緩在素白麵容上劃出古怪的法紋。</p>
隻是片刻,夙寒聲半張臉上已浮現古怪的猩紅法紋。</p>
少年人臉上稚氣由在,半張臉全是猙獰鮮血,另半張臉卻詭異而邪氣,連帶著那隻琥珀眼瞳都好似燒出橙紅火光來。</p>
夙寒聲輕輕呢喃道: “以命抵命,我若用‘翁林道’殺你……”身下艱難蘇醒過來的“聖人”一怔。</p>
夙寒聲跪在血泊中,狹長眼眸微微睜開,高高抬起的一截手臂擋住他半張臉,隻能瞧見那隻邪嵬的眼睛居高臨下看著他。</p>
隻是一眼,幾乎算是拂戾族純種血脈的“聖人”竟然遍體生寒。——若非半死不活躺在地上,許是會膝蓋癱軟不受控製跪下去。</p>
夙寒聲突然笑了,他帶著氣音低聲艱難道: "……那我奪去的命是你的,還是其他頭顱的呢?&#3</p>
4;"聖人"臉色瞬間煞白如紙。</p>
翁林道是爛柯譜上的禁術,他受聖物器重才會得到這一術法,自然清楚這一禁術的所有細節。</p>
可這道符紋他花了數百年才徹底掌控,麵前這少年瞧著還未及冠,又哪來的本事.…</p>
想到此處,夙寒聲臉上古怪的符紋倏地探出一圈完整的陣法浮在麵前,被那隻漂亮的手指輕輕托著。</p>
“聖人”呼吸幾乎停頓。那……竟是完整的翁林道?!</p>
活了數百年,被殺過無數回的男人從來不覺得“死亡”是件多可怕的事,甚至洋洋得意地自詡“聖人”。</p>
可今日卻第一次感受到了對“死”源自本能的恐懼。</p>
這顆頭顱不知是誰的,隻見那俊美的臉上浮現一抹忌憚,飛快道: “……你有極高的符陣天賦,可三界中並沒有多少書籍記載上等符紋!我可以教你……我懂拂戾族殘留下來的數百種陣法,隻要你願意,我全都能教你。"</p>
天賦?</p>
夙寒聲手指托著</p>
翁林道的陣法,斜著腦袋看著男人,淡淡道: “你先將我師兄的頭顱還來。”</p>
男人愣了下: "師兄?徐南銜嗎?"</p>
“嗯。”夙寒聲半張臉符紋像是活過來般,緩緩扭曲成遊蛇般盤在眼尾,柔聲道, "把他的頭顱給我。"</p>
男人匪夷所思道:“我沒有用翁林道殺他。”</p>
夙寒聲卻道:“你殺了。”</p>
"沒有!"</p>
夙寒聲覺得此人當真該死,就該學崇玨教他的那般,直接殺人才是,不需要廢話如此多,省得被瀕死的惡獸再反撲。</p>
他已失去耐心,就要用翁林道割去男人的頭顱。</p>
失血過多的乞伏昭艱難睜開眼,見狀忙阻止道: "少君且慢!翁林道是禁術,此人身上並無氣運,您若殺了他,無他的氣運躲避天聽,離開爛柯境必然會引來雷譴!"</p>
“聖人”之所以斬殺的人當中都是尊貴之人,也是能借著頭顱上的氣運躲開雷譴。否則他百年殺了如此多的人,早就被天雷劈成齏粉了。</p>
夙寒聲歪頭看他,輕笑一聲,完全不顧那所謂的“雷譴”,慢悠悠地將翁林道靠近“聖人”。這種輕飄飄靠來</p>
的陣法,像是鈍刀子磨肉,延長了那種等待死亡將至的痛苦。</p>
“聖人”因常年的奪命,早已覺得‘死’這個字同自己全然不相乾,所以此時死亡逐漸朝他逼近,越發顯得恐懼驚駭。</p>
“我真的沒有殺徐南銜,不信你用琥珀拾芥將他尋來,我們當麵對質!”</p>
他一邊說著,一邊悄無聲息催動手中的法紋。夙寒聲突然道: “是你先殺其他人,還是我用翁林道先割下你的脖子……”</p>
“聖人”一頓。</p>
夙寒聲俯下身輕輕逼近他的臉頰,雪發從肩頭垂曳而下,傾灑在男人的脖頸上,帶起一股熾熱的燎燒之感。</p>
夙寒聲眸中全是笑意,眼瞳灼燒璀璨的橙紅光芒,整個人帶著一股壓抑癲狂的病態,湊到他耳畔用氣音喃喃道。</p>
"你敢賭嗎?"</p>
夙寒聲並不在意元潛、烏百裡,甚至自己的性命。可這位“聖人”似乎看起來極其怕死。這是場必輸的賭局。</p>
夙寒聲看著他臉上的恐懼之色,突然崇玨的一句話。"他們恐懼什麼,你更要奪去什麼。"</p>
"看。"</p>
崇玨從背後抱住瘦弱的夙寒聲,逼他去看吊在無間獄枯樹林中的拂戾族屍身,低沉笑著教他,“他們明明那樣畏懼死亡,卻心安理得朝你揮來屠刀。你反殺他們,看著他們瀕死時的恐懼,難道沒有心生愉悅嗎?"</p>
夙寒聲那時的回答是: "沒有,我累,想回去睡覺。"可如今看著“聖人”滿目驚懼,夙寒聲竟然詭異地明白崇玨那番話的意思。</p>
用“翁林道”這把刀殺了無數正道修士的人,卻也畏懼這把屠刀落到自己頭顱上。人這種生靈,好奇怪。</p>
"不要畏懼。”夙寒聲不解地歪頭看他, “你為何要畏懼自己的刀?"</p>
“聖人”注視著夙寒聲那詭異的好似深淵般的眼眸,一時竟然不懂要如何回答。死亡……是每個人都會畏懼的本能。</p>
夙寒聲垂眸看著他,輕輕道:"不要畏懼,不要……"</p>
隨著他溫柔的呢喃細語,五指間薄如蟬翼的符紋緩緩落在“聖人”脖頸,另一隻空著的手捂住他的雙眼,像是對待請人般溫柔又繾綣。</p>
雪白</p>
的發落入臟汙的鮮血中,伴隨著鳳凰骨火灼燒出璀璨漂亮的碎光。</p>
"…畏懼。"</p>
溫柔的尾音輕輕在男人耳畔繞過,隻聽得耳畔“叮”的一聲脆響。是陣法發動的聲音。</p>
翁林道悄無聲息地催動,轉瞬斬去“聖人”的頭顱。</p>
“聖人”身上仍殘留著不可置信的畏懼,被夙寒聲捂住的雙眼瞪大,濃密羽睫掃在滾燙的掌心。</p>
夙寒聲輕輕跪坐在血泊中,口中呢喃著不知名的小曲。……直到掌心下的雙眼不甘心地緩緩閨上。</p>
翁林道的法陣奪去“聖人”本體的頭顱和命數,悄無聲息化為一顆漆黑的魔心飄在浮空中。夙寒聲伸出素白手指捏住那漆黑的魔心,好奇地看著。</p>
乞伏昭已徹底被夙寒聲的瘋狂震住了,被伴生樹綁縛在半空,久久無法回神。這還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君嗎?亦或是之前那番乖順溫和的模樣才是一張類似皮囊的偽裝?</p>
乞伏昭分不清。</p>
夙寒聲也分不清。</p>
聖人本體已被翁林道殺了,就算有再多的命數頭顱也無濟於事,再也無法複活。</p>
夙寒聲踉蹌著撐著降魔杵站起身來,一身素袍已化為猙獰的血衣,雪發曳地,發梢已被血浸得猩紅一片。</p>
哪怕殺了“聖人”,夙寒聲仍處於一種似夢非夢的狀態,渾渾噩噩看著周遭</p>
,一時不清楚自己身處何地、又要去做什麼。</p>
好一會,他才“啊”了聲。</p>
"對,要給師兄找頭顱。"</p>
可“聖人”已被他殺了,師兄丟失的頭顱要去哪裡去尋呢?</p>
夙寒聲正思考著,周身跟了他兩世的無頭鬼悄無聲息出現,徐南銜的聲音帶著惡意地傳來。"尋不到,你可以用自己的頭顱來祭我。"</p>
夙寒聲想了想,似乎覺得很有道理。"對啊。"</p>
將自己的頭顱給出去,這些無頭鬼就不會再來纏著他了吧。</p>
神智不清的夙寒聲竟然覺得這法子可行,抬手輕輕一動,一根枯枝淩空而來,緩緩纏住自己纖瘦的脖頸。</p>
心魔前所未有地壯大。"快,快給我!"</p>
"蕭蕭,我是替你而死的,你合</p>
該將頭顱給我才對。""是,若不是我想救你,絕對不會落得慘死秘境的下場,你該如何賠我?"</p>
夙寒聲脖頸的枯枝越收越緊,眼前一陣陣渙散,無數無頭鬼朝著他時而猙獰咆哮、時而縱聲大笑,聲音嘈雜,震耳欲聾。</p>
倏地, "蕭蕭。"夙寒聲眼眸輕輕睜大,迷茫看去。</p>
密密麻麻身穿著徐南銜衣裳的無頭厲鬼中間,似乎站著一個人,正朝著他快步而來。那是無頭屍海中唯一有頭顱之人。</p>
徐南銜渾身浴血,烏金槍已斷成兩截,艱難地從荒原中的陣法中破陣而出,就瞧見那遮天蔽日的伴生樹正在癲狂發瘋。</p>
元潛和烏百裡將徐南銜飛快帶來,一條蛇恨不得長出十八條腿。</p>
徐南銜受了不輕的傷,唇角溢出一道血痕來,可視線一掃被藤蔓包裹幾乎自縊而死的夙寒聲,當即呼吸一頓,立刻跌跌撞撞地衝下去。</p>
"蕭蕭!"</p>
夙寒聲迷茫看著他。</p>
他還未將頭顱割下,師兄就有了頭嗎?奇怪的世界。</p>
徐南銜手握殘破的烏金槍,猛地一咬牙使儘全力將夙寒聲脖頸上那根枯枝直直割斷。</p>
元潛也趕緊將懸在半空幾乎失血而亡的乞伏昭解救下來,見他有進的氣沒出的氣了,趕緊塞給他一堆靈丹。</p>
夙寒聲猝不及防跌落到地上,看著徐南銜破開無數無頭鬼,跌跌撞撞朝他奔來。</p>
許是有一瞬間的清明,夙寒聲突然喃喃道。"師兄……"</p>
徐南銜猛地朝他撲來,正要將渾身是血的夙寒聲抱在懷中。麵前的枯枝卻化為無數藤蔓,強行將他阻絕在外。</p>
徐南銜一愣,還以為他傷迷糊了,又像上次那般不認得人了,忙道: “我是師兄,對不住我來晚了,師兄……師兄來救你了。"</p>
夙寒聲雪發垂曳,無神的琥珀眼眸透過藤蔓直直看著他,聽到這話,不知為何突然“噗嗤”一聲,縱聲笑出聲。</p>
徐南銜一愣。</p>
夙寒聲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笑意根本止不住。“哈哈哈真好,師兄來救我了,師兄……又來救我了。”</p>
徐南銜不懂他怎麼了,看著那滿頭雪發心口一陣陣發疼。</p>
/>他不敢刺激夙寒聲,儘量讓聲音變得溫和,悄無聲息朝著伴生樹靠近。"蕭蕭,你不認得師兄了嗎?"</p>
隨著徐南銜緩慢往前走,枯枝分散而開,為他讓出一條通往夙寒聲麵前的路。伴生樹的枯枝交織成一麵密密麻麻的網,將兩人分隔開來。</p>
夙寒聲站在昏暗中囅然而笑,他踉蹌著踩過屍身血泊走到枯枝網前,乖順地喊。"師兄。"</p>
徐南銜不敢強行破開麵前牢籠似的網,伸手按在枯枝上,見他似乎恢複到平常乖順的模樣,不著痕跡鬆了口氣: "蕭蕭,寒聲……"</p>
琥珀眸瞳穿透層層疊疊的枯枝縫隙,夙寒聲抬手將五指相隔著蛛網和徐南銜手指碰了下。可他卻沒有將阻攔兩人的枯枝蛛網撤開。</p>
夙寒聲笑意未散,抬眸和徐南銜對視,輕輕地道:"徐南銜。"</p>
徐南銜微愣。</p>
夙寒聲從未直呼過他的名字,更.…更沒有用如此古怪的眼神看過他。</p>
徐南銜麵露茫然,不懂夙寒聲眼中的神情到底是什麼。憤怒嗎?不對。</p>
夙寒聲突然說: ".…我恨你。"徐南銜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他。</p>
夙寒聲眼眸帶著痛苦的冷意,以及死灰槁木的絕望。——那雙眼裡,全是掩飾不住的怨恨。</p>
崇玨雖將他困於禁殿,不得自由。</p>
可徐南銜給他的卻是心境的桎梏,讓夙寒聲窮極一生也無法擺脫心魔。畫地為牢,痛不欲生。</p>
徐南銜臉色已慘白如紙。</p>
無數枯枝悄無聲息地攀在夙寒聲肩上,一寸寸纏住他修長脖頸。夙寒聲眼中皆是恨意,淚水卻不住簌簌而落,滑落蒼白的臉頰,</p>
滴落至血泊中。</p>
他徹底撕開偽裝的乖順,露出詭異病態的本性。"徐南銜,我恨死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