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2 / 2)

求生倒計時 木兮娘 11284 字 6個月前

趙白魚打開精致的外賣盒:“恩師老饕之名名不虛傳。”

陳師道搓著手嘿嘿笑,抓起趙白魚的胳膊就拉扯進距離最近的酒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對下麵的汴河支流,叫幾碟小菜和兩瓶酒,非要趙白魚陪他一塊兒喝。

趙白魚推拒不了,舍命陪恩師小酌幾杯,漸漸酒意上頭,緊繃的神經放鬆不少,抬眼見恩師已經吃了兩隻酒蟹,正要對第三隻下手,趕緊端走護得很緊,並將鹵鴨推出去。

“霍驚堂還沒吃,得留兩隻給他。”

陳師道瞪眼:“吃一隻嘗個味就行,若是連續吃兩隻會上癮,過猶不及。”

趙白魚很尊敬陳師道,以前沒有大儒願意教他,隻有有教無類的陳師道對他一視同仁,後來發現他的早慧和神異便悉心教導,給予他長輩的慈愛和關懷。

如果沒有霍驚堂,或者當下沒酒意上頭,他肯定是將酒蟹都讓給陳師道享用。

但眼下他是有家室的人,也有點醉了,意識清醒,就是性情過於放鬆。

因此趙白魚很認真地告訴陳師道:“您兩隻,霍驚堂兩隻,我不能厚此薄彼。”

陳師道本來沒覺得什麼,一聽這話,馬上心裡不平衡:“厚此薄彼怎麼了?小郡王能跟為師比?”

趙白魚麵露為難。

陳師道不敢置信,主公跟恩師哪個更親近難道還需要抉擇?還需要猶豫?主公關係最好不過是唯才是用的知己,可是說到底真正疼他、愛他的,分明是家人!

還不到一年,小徒心裡,主公已經比恩師更重要了嗎?

內心糾結一番後,趙白魚決定等會兒再去買幾隻酒蟹帶回郡王府,於是將懷裡的酒蟹推出去:“老師,您吃吧。”

陳師道:“為師不在意了,為師配點花生米就挺好。”

“……”好在趙白魚是捋毛高手,他慢吞吞地說:“生蟹性寒,酒釀更是對胃不好,恩師本就有點胃痛的小毛病,還喜歡佐酒,所以學生覺得恩師嘗個味兒便成。”

陳師道撚著小胡子,嘴角要翹不翹:“胃痛不是什麼大毛病,叫太醫開點藥就行。你就是太大驚小怪,一點小毛病也時常記在心上……”

胃疼可不是小毛病,霍驚堂也有這個問題。

趙白魚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手裡的酒杯,一邊神思漫遊,一邊聽著陳師道的絮絮叨叨,這是他一心兩用的天賦。

陳師道突然話鋒一轉:“可是新衙門待得不適應?”

趙白魚回神,愣了一下才說道:“還好。”

陳師道:“遇到問題了吧。”小酌一杯酒,他篤定地說道:“你是我的學生,我栽培你的心思比芳戎那孩子還多。芳戎是小聰明,而你有大智慧。有句話被用俗了,可是它有道理,這句話是‘慧極必傷’。你啊,你這樣的人其實更適應做一個隱士,附庸風雅,看山問水,梅妻鶴子,偶爾有人間的貴人來求你,你一出招便決勝千裡之外……如此,口耳相傳,你便成了傳奇。”

趙白魚失笑:“恩師是話本看多了嗎?”

陳師道搖搖頭,又喝了口酒,搖頭歎氣:“你不適合進官場。小白魚,官場太臟了,沒人能出淤泥而不染。”他抬眼,目光矍鑠,不見半點渾濁,裡頭都是一個曆經三朝的老臣的通透:“官場要聰明人、也要有糊塗人,聰明人做聰明事,糊塗事要交給糊塗人去辦,官場要瞻前顧後、要滴水不漏,不留把柄,還要應權通變,任人唯賢,這些你都會,你比我還出色。但是真正兩腳踏進官場時,你必須得學會妥協,知道進退,把自己放進官場的潛規則裡,塑造成一個你自己都不認識的模樣。”

趙白魚抿唇不語,握著酒杯的指尖蒼白。

陳師道:“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嗎?當你學會藏拙、示弱,坐山觀虎鬥的時候,你才算兩腳踏進官場,因為這個時候你懂得運用官場裡的規則去辦事。但是當你兩腳都踏進官場來,就會發現官場裡頭不是任你心、隨你意,而是一次次的低頭。”

趙白魚低聲:“老師知道族人利用您的名聲在外行商?”

陳師道:“嗯。他們要度日,要過得好,不越線,為師就睜隻眼閉隻眼。”

趙白魚:“老師也知道漕運逃稅漏稅的事?”

陳師道:“世上無不漏風的牆。”

趙白魚看向汴河支流,那兒有三條漕船載滿貨物駛向橋梁關口處,橋梁上和橋梁下熙熙攘攘,商業繁榮,可窺見未來的盛世光景。

“我隻是希望盛世太平,百姓的苦能減輕一點。”

這個時代的勞苦大眾活得太苦了,旁人總以為他太善良,總誇他是菩薩心腸,隻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他見過另一個時代的人民可以活得多有尊嚴。

陳師道:“為師親眼看過崩亡瓦解的朝代,也經曆過今朝三代官場上的廝殺,從戰亂頻頻,易子而食,一窮二白到如今的邊境安定,百姓安居樂業。大景蒸蒸日上,皇帝勵精圖治,朝廷不是清明如水,天家也不甚寬容大度,至少上下齊心,滿朝文武各有小心思,卻不是沒人辦實事……所以,為師相信會看到太平盛世。小白魚,你也會如願看到太平盛世。”

不一樣。

趙白魚轉頭麵向陳師道:“嗯。”

元狩帝、陳師道等人眼裡的盛世是百姓不挨餓、不受凍,但趙白魚眼裡的盛世不僅僅是這樣的。

“我明白。”趙白魚笑著,“我相信老師的話。”

戶部要三成漕運商稅罷了,他原先的期待也隻是要天下四五分漕運商稅湧入國庫,反觀戶部拿走府內三成就能幫忙維護稅製穩定已是意料之外的好事。

趙白魚深吸口氣:“是我魔怔了。”

他被勝負心蒙蔽,一心想著漕運衙門和戶部鬥法,想要贏,卻忘記最初的目的。

連賭場都有和局的變數,並非僅有輸贏兩種結果,何況官場?

定定望著趙白魚,確定他真的想通了,陳師道才能安心。

他就怕最得意的學生拗不過彎,非要在官場裡爭是非,好在小白魚聰慧至極,不愧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陳師道開始說正事,如果趙白魚想不通,他就不會繼續接下來的這一步。

“其實府內漕運商稅隻占大景每年商稅的小頭。”陳師道比劃著小拇指的一點點,神秘兮兮地說:“府內漕運雖貫通南北,但是漕船大多途經京都,並不停留,隻收點過關稅,還有大半漕船是運輸免稅的糧食,能收到的商稅不多。東宮並非庸才,他的手也隻能伸向北方四渠,他貪到的錢用於結黨營私,卻不能否認也用在了實事上,府內商稅的穩定不乏戶部調度。前朝內河隻允許官糧運輸而禁止通商,今朝才放開,所以根基不深,收進國庫的稅銀勉強可緩國家的燃眉之急。”

“真正的大頭在南方漕運,在海運。”

趙白魚眼神一動。

“你應該借漕運衙門被戶部貪掉的稅銀淺略估算過天下漕運稅銀吧?”

趙白魚點頭。

“是個天文數字?”

“一年國家總稅收翻番。”

“你以為是戶部貪掉的?為師告訴你,不是。”陳師道斬釘截鐵地說。

“南方富庶,自來如是。前朝開廣州港、泉州港,鼓勵海運通商,設立市舶司,與七十國建交,萬邦來朝,打下堅實而完善的海上貿易基礎。國內的茶葉、瓷器、絲綢輸出,換來國外源源不斷的黃金輸入,流經江西,到了今朝,更有漕運通商等鼓勵政策,你覺得其中利潤如何?”

“盈千累百。”

“可是開國至今,南方海運平平,每年稅銀收入不過三四百萬兩。”

趙白魚瞳孔緊縮,他猜出南方海運貪腐嚴重,但實情仍超出想象。

“海運漕船需轉入內河,你可知到哪裡中轉?”

“兩江。”

“為師草率估算,整頓一個兩江,能養大景五十年。”

趙白魚睜大眼,這個數字讓他驚訝。

“區區五品漕運衙門如何困得住你?你是蛟龍,豈能困於淺灘?京官不外放,如何有不世偉業?何來位列宰相的政績?小白魚,為師說你不適合官場,但為師知道你心係天下,你是離不開的,你希望以後在官場不被左右,就得當宰相、入兩府,而幫助你進政治中心的最好途徑就在兩江!就在——”

陳師道伸出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寫字,目光灼灼地盯著趙白魚,而趙白魚似乎到此時才明白他的老師心中亦有宏圖霸業,他也想推動太平盛世的出現,他想親眼看盛世在他的手裡誕生。

趙白魚視線下移,落在桌麵上,陳師道寫出來的兩個字。

洪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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