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團雖然帶了一些藥,傅介子也安排了專門的人照看病人,但在儘完人事後,隻能看天命了……
到離開玉門的第十天,那個名叫趙竟,來自長安霸陵的精壯漢子,永遠停止了呼吸。
在一座被遺棄的烽燧旁高舉鋤頭,為趙竟刨墳塚時,鄭吉和任弘說起,早先在篝火邊閒聊時,趙竟曾設想,他會死在與匈奴人的搏殺中。
“中數箭後,與胡虜同歸於儘……他是這麼想的。”
鄭吉停下了手裡的活,歎息道:“卻終究沒想到,最終致死的,竟是路邊草上不起眼的小蟲豸。”
如此想著,鄭吉便不寒而栗,虧得任弘喊住了他,不然拔蟲一時爽,自己一個會稽人,水土不服恐怕來得更加劇烈。
任弘則隻是默默刨坑,對這件事,他隻感到了無力,這年頭沒有抗生素,放眼四周,連青蒿都找不到一棵,能咋辦?
好在,所有葬身域外的人,傅介子都承諾,他們的家人,都將得到朝廷一份高達十萬的葬錢。
將趙竟埋葬後,使節團的眾人顧不得傷心太久,繼續踏上征程。
而阿奇克穀地,終於也走到了儘頭,攔在前方的,除了任弘已經熟悉的沙漠和戈壁外,還有令人頭皮發麻的大風。
七、八級的大風,在羅布泊以東的沙漠裡,每年要刮八十多天,離開穀地後,使節團可吃儘了苦頭,特彆是夜晚,大風經常光顧氈帳,先是沙粒敲打,接著就徹底來個大揭蓋,若非他們使勁拽著,氈帳都能吹飛了。
眾人還睡啥覺啊,乾脆撤了帳篷,抱著牲畜熬過了這一晚,代價就是次日渾身瘙癢,不知又有多少馬虱騾蚤在吸他們的血,萬幸這次沒有人再生病倒下。
半夜過後,風勢減弱,天空卻飄起雪花來,次日走到一半,雪雖然停了,風又起了。
一時間天昏地暗,任弘得用雙腳死死地踩住地麵,旁邊的人還得摟住他的腰,幫助穩住身體,方能在風口中前行。
等沙暴過後,每個人除了眼睛、鼻孔和嘴外,滿臉都是灰沙,個個都跟剛刨出來的兵馬俑似的。
雖然帶了很多水,但水在沙漠裡比金子還貴,哪裡舍得用來洗臉啊,仍是用沙子清洗,和身體上的汙垢日益積累一樣,吏士們的腳步漸漸沉重,不複剛出發時的輕快。
黃沙斷磧千回轉,西向流沙道路長,這日子和道路一樣,看不到頭。任弘也不複出玉門前的天真,開鑿西域,當真是件凶險而艱辛的事。
但傅介子卻告訴任弘,跟接下來要過的白龍堆比起來,這半個月裡經曆的“凶險”,算個屁啊……
在離開玉門關的第十五天,翻過一座沙梁再轉向西後,任弘突然看到了極其壯觀的景象:
他看到,無數條“白龍”在晨光的照耀下,正在沙海中躍躍遊動!
……
登上一條“白龍”的脊背,任弘才看清了這裡的地貌。
土丘蜿蜒如龍形,或長數百米,或長幾公裡,一道接一道,一直排列到肉眼看不到的儘頭。有的龍首高昂,有的伏臥於道上,似乎想擋住不速之客,有的頭部微抬,隨時準備騰飛而起。
再看近處腳下,滿是白膏泥的土丘上,還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色鹽堿土層,如同鱗片。
這其實也是雅丹地貌,但卻比三壟沙東邊的雅丹魔鬼城,大了足足十倍!
曾幾時何,白龍堆也曾是羅布泊大湖的一部分,但在疏勒河不再流入,少了一半的水源,羅布泊東半部漸漸乾涸,留下了這方圓上千公裡的白龍堆,狂風襲來,一起塑造了這片不毛之地。
它是羅布泊東麵的一道天然屏障,也是去樓蘭的必經之路,任弘走進白龍堆後,發現腳下的堿層又白又厚,猶如岩石一般,堅硬無比,不留一點足跡。孫十萬說,先前幾次,駝隊經過這裡,竟四蹄皆流血。
要穿過這一道天險確實十分困難,無怪乎使節團裡老人們,一提到白龍堆就心驚膽戰,將其視為危途。
“再忍一忍,這是此行最後一道坎了,過了龍堆,便算進入樓蘭境內!”是日紮營休息時,傅介子特地給眾人發了酒,給他們打氣,在老傅滿口榮譽富貴的鼓動下,眾人複又打起精神來。
然而到了次日,就在使節團進入白龍堆前,第二個死者出現了!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