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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薤(xiè))便是粟特人的五座城市之一,粟特人善商賈,好利,男子年二十便跟隨長輩去旁國行商,他們是絲綢之路上的搬運工,東西貿易的主導者,利之所在不辭勞苦。
史伯刀作為“蘇薤王使者”,在粟特人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商賈,他是安息貴族、月氏歙(xī)侯的座上賓,但今日,在一位漢朝侍郎麵前,卻如此低姿態,並非沒有原因。
雖然粟特人也經營寶石、香料、牲畜等生意,但近百年來,他們之所以能始終在貿易中盈利,主要還是依靠轉賣絲綢。
所以進入漢地購絲,是維持粟特人生意的重中之重,尤其是將重心放在貿絲的蘇薤城。
但粟特人在大漢的生意,卻在今年初遭到了一次致命的打擊:
先是二十餘名粟特人冒充康居使節,以黃駱駝假冒白駱駝入貢,被識破趕出塞外後竟懷恨在心,掘了居廬倉漢軍將士墓地盜取錢帛。
他們被傅介子使節團逮了個正著,任弘也參與了抓捕行動,那些粟特人或死或傷,剩下的在樓蘭城被全部勒死正法。
但這件事還沒完,此事被傳回長安後,引發了朝廷震怒。
康居王二十年前曾幫助大宛與漢軍對抗,又素來與匈奴單於親近,如今出了這種事,自然被漢朝視為邪惡國家。
製裁,必須製裁!
掌管諸侯及藩屬國事務的大鴻臚立刻下令,將滯留長安、河西的康居人、粟特人全部驅逐出境!
玉門關、陽關不再接納康居粟特商賈入境,不管是貿易,還是打著朝貢的名義。
史伯刀可憐巴巴地說道:
“成群的粟特駝隊等在玉門關外,卻沒有貨物供它們載運;康居、大宛的集市少了絲綢,人冷清了許多;安息、條支的王公幾次派人催促,若無絲綢,祭袍與旗幟便隻能用當地普通布匹。”
“不對罷。”
任弘笑道:“大漢雖禁了康居粟特商賈入關,但其他諸邦使節商賈,如大宛、月氏、安息,皆出入無阻,他們亦得了許多絲帛作為贈賜,前段時間還從扡泥城路過。”
這才是最讓人著急的地方啊,隨著漢軍重新控製樓蘭,從鹽澤到玉門關的亭障陸續恢複。
鄯善國也在任弘主持下,將過路費減半,並杜絕了婼羌人的搶劫,轉而為婼羌武士與商隊牽線,由商隊繳納一筆保護費,婼羌武士騎著駿馬與犛牛,保證他們沿途安全。
絲路東端從未如此暢通過,但這份繁榮卻沒有粟特人的份。
半年了,粟特人再未能從大漢獲得一匹絲綢,如同被人卡住脖子,斷了水斷了糧,能不著急麼?
史伯刀十分無奈,任弘卻知道,經濟製裁,這不過是大漢的尋常操作。
早在呂後執政時,就對南越揮舞過貿易大棒,禁止關市向南越國出口鐵器、母馬。
南越王趙佗被卡脖子卡得難受,一怒之下與漢朝開戰,雙方斷斷續續打了幾年,直到漢文帝上位才休戰。
在此之後,為了對付匈奴,關禁律令陸續出台,首先是“胡市吏、民不得持兵器及鐵出關”,糧食、弓弩和馬匹也在禁絕之列。
光靠走私哪夠,匈奴單於隻能拚命壓榨西域,從城郭諸國獲得所需之物。
西域諸邦亦然,一旦對漢朝有所不敬,朝貢生意就不要想做了。
更讓西方世界難受的是,這年頭隻有漢朝卡彆人脖子,彆人休想卡漢朝脖子。天朝地大物博,不需外國之物,真不是吹牛的。
隨著大漢奪取河套、河西,水草豐饒,牲畜完全足夠,而南方廣袤,盛產薑桂等香料。十三刺史部,百餘個郡各有特產,貨殖內部交流即可。沒有哪種事關國家命脈的商品,需要靠外貿來解決。
雖然漢武帝在世時很喜歡外國珍怪,欲釣胡、羌之寶。但眼下大將軍霍光執政,皇帝年紀尚幼,提倡節儉,對蔥嶺以西的奢侈品沒太大需求。
更何況,禁令隻針對康居及其五個粟特屬邦,大宛馬,身毒布,罽賓的毛毯,依然陸續被各邦送來交換絲綢。
作為理虧弱勢一方,粟特人也不敢譴責大漢的貿易保護主義,隻能可憐巴巴地派人去服軟談判。
他們至玉門說明緣由:
“粟特臣屬於康居,有五小王︰一曰蘇薤王,治蘇薤城;二曰附墨王,治附墨城;三曰窳(yǔ)匿王,治窳匿城;四曰罽(jì)王,治罽城;五曰奧鞬王,治奧鞬城。”
“先前以黃駱駝詐為白駱駝,更掘上邦將士塚者,附墨城沙姓胡人惡商也,與其餘四城良賈何乾?”
看上去其餘四城被牽連的確冤枉,但天朝官員哪會跟你細細講道理啊,直接一刀切下來,不是也是了。
粟特人在玉門關碰了一鼻子灰,眼下他們在中原的勢力,也遠不如魏晉隋唐時那般大,賄賂都找不到門路。
倒是數次出入漢地,了解漢人心思的史伯刀捋清了整件事的經過。他覺得想要重新打開商路,首先要帶著幾頭真正的白駱駝去向大漢賠罪,順便祭奠那些被掘的漢軍墳塚,或能得到大漢原諒,取消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