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沒有如果(2 / 2)

“我到底應該怎麼做?”女鬼問。

水長樂有些意外:“怎麼會想征詢我的意見?”

女鬼笑了聲:“之前林艿離開時,你讓我印象深刻。”林艿,便是那位喜歡玫瑰的鵝黃女鬼。

女鬼又補充道:“況且,你身上有種老師的氣質,我很向往。為我指條明路吧,老師。”

張有吟從被變態殺人魔囚禁於深山時,便無比渴望回歸課堂,再聽到老師娓娓動聽的教書聲。

水長樂心情壓抑,他開導過無數女學生,卻從未如此刻一般,如鯁在喉。

他能說什麼呢?

支持女孩去複仇?

可女孩找誰呢?

罪魁禍首趙平早已病故,甚至可能已經投胎轉世輪回。

找李星星嗎?

她當年隻是個未成年小女孩,所能做的選擇有限。連法律對未成年都以引導為主,懲罰為輔。

可勸女孩放下?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水長樂不過短暫的感受到張有吟的回憶,便覺痛徹心扉,更不用說當事者本人。

在那不知冬夏的漫長歲月裡,在那不見天日的痛苦煎熬中,在那好不容易見到微光卻又落空的彌留之際,一個小女孩到底是如何度過的。

水長樂沉默許久,終於開口:“我無法給予你什麼人生建議,我隻希望你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能讓你感覺幸福,讓你往後不會後悔。”

張有吟怔怔地看著對方,水長樂的表情很真誠,不是指點迷津的師長,隻是能夠和她感同身受的同類。

“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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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長樂和張有吟回到旅館房間時,房間仍如離開時一般,李星星倚門而坐,芒安石環胸靠在牆邊,仿佛時間靜止了。

看到水長樂回來,芒安石鬆了一口氣。

“幫我超度吧。”張有吟對芒安石道。

芒安石十分意外,他第一次遇到願意主動接受超度的厲鬼,更彆說像張有吟這般戾氣極重的厲鬼。

一旁的水長樂問道:“你還有什麼想去看的人嗎?”

張有吟搖搖頭:“不了,這麼多年,他們好不容易從傷痛中走出,有了新生活,去了又有什麼意義,徒增他人煩惱罷了。”

女鬼懂事得讓水長樂不是滋味。

張有吟:“喂,彆磨蹭了,趁著我還沒後悔。”

鬼願意主動接受超度,和捉鬼師強行超度,難度不是一個等級。

芒安石沒有廢話,開始擺起法陣。

這次超度持續很久,等到結束時,窗外的雨停了,天色也徹底黑了。

張有吟的身軀逐漸變得透明,原本在地上蔓延的卷發漸漸縮短,變成及腰長發。麵容也逐漸從恐怖變成清麗,像是水墨畫裡走下的姑娘。

張有吟笑著擺擺手,最終化成光點。

房間重新變得沉寂,能夠聽到窗外風的呼吸。

水長樂走到李星星跟前。

她和他沒有羈絆,所以李星星看不到他。

“安石,我有些話想和李星星說,你幫我轉達一下。”

芒安石點頭。

李星星仍處於震驚中,整個人渾渾噩噩。

“李星星,其實你是故意撥打了那個電話吧。”芒安石複述著水長樂的話。

李星星猛地從遊離狀態中清醒,搖頭:“沒有,我當時真不是故意的!”

“她都知道了,她看過你的日記。”

李星星呆若木雞:“日記?什麼日記?”

“你還記得你們第一次相遇嗎?”

芒安石的話,讓李星星回憶起那個夏天。

那天陽光很明媚,五年級的李星星,在書店裡的上網區,遇到了對著電腦愁眉苦臉的張有吟。

在對方第十次發出歎息聲後,坐在其身旁查資料的李星星終於忍不住,探頭問:“怎麼了,有什麼能幫忙的。”

張有吟也不矯情,落落大方表示暑假作業要完成十篇八百字作文,可她怎麼水作文都隻能水出六七百字。

李星星打了個響指,在其打開的一篇WORD文檔裡,敲出來幾排“啊”字,一直到下方字數統計超過八百。

張有吟連忙擺手:“這不行的,太明顯了,老師肯定會說。”

李星星狡黠一笑,將剛敲的幾排“啊”字體調成最小,而後轉換字體顏色,全部變成白色。

幾排“啊”消失在文檔內,而字數統計依然超過八百。

張有吟震驚了,她沒想到還有如此鬼才的方法。

李星星笑道,因為她有用電子文檔寫日記的習慣,可弟弟又愛偷用她的電腦,她有些並不想被外人知曉的小秘密,便會用這種方式隱藏起來。

“可能你自己也不記得,你那晚寫過日記,寫了你那天的心路曆程,並把它們隱藏起來。不過張有吟剛才去你家看了。”

幾個小時前,水長樂陪張有吟去的地方,正是李星星家。

李星星如喪考妣,她的確不記得自己曾經寫過日記,但那天她出於何種心理撥打那通電話,她騙不了自己。

水長樂看著跟前六神無主的女孩。

“你在日記裡說,你對張有吟,始終有個過不去的坎。”

水長樂的話,被芒安石同步複述給了李星星。

李星星猛地想起來了。

那是初二上學期的一個晚自習。

那時候,李星星和張有吟已經是如影隨形的閨蜜。

晚自習一半,李星星和張有吟打暗號,讓對方幫她打掩護,她要出校門買限量版專輯。

原本一切順利,誰知在回校路上,她抄近道,走了一條偏僻小巷,遇到了一夥九中的男生。

九中是寧城出了名的混混學校,集合了所有不學無術的孩子,正常人家都不會把家裡小孩送到那。

李星星看到便暗叫不好,急忙撥打張有吟電話,想讓其幫忙。

然而連續撥了三四次,電話都未接通。

李星星也被那群男生發現了。

他們各種羞辱李星星,過程不堪入目。

李星星幾乎是使勁全身力氣才從小巷跑出。

等到她衣衫不整地回學校,卻見張有吟正和其他同學言笑晏晏,看到她,還沒事人一般解釋:“我手機放在抽屜,又正好離開座位和其他人對試卷,剛才才發現手機好多你的未接來電。”

李星星沉默不言回到座位。

張有吟察覺到李星星的異樣,急忙詢問:“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事?”

李星星搖頭。

張有吟看著她,沒說話,對方不說,她便不再多問。

這件事情像一根刺一樣,一直紮在李星星心上,以至於那天在敬寧山,她撥打電話,聽到遠處傳來的鈴聲時,比起求生欲、比起愧疚感,更多的是報複的快感,長久壓抑在心中,刻意忽略的怨恨。

她從敬寧山跑回家,本想報警,卻幾度停下。

她打開電腦寫日記,宣泄一直以來壓抑在心中的情緒,那埋藏在姐妹情深下,對張有吟的嫉妒和不滿。

那晚,李星星想,如果殺人魔直接動手,那麼她現在報警也無濟於事。如果殺人魔沒動手,她明天報警,讓張有吟吃點苦頭,就算扯平,兩不相欠。

她將日記用習慣的方法隱藏,沉沉睡去。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在一夜翻來覆去後,她發燒了,記憶開始局部斷片,她先是記不起那天敬寧山上發生了什麼,而後記不起張有吟,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寫過日記。

此刻,水長樂看著痛苦萬分的李星星,對芒安石道:“你看人,還是比我準一點。”

芒安石沒有蹬鼻子上臉:“出發點偏差罷了,你認為人之初性本善,我認為人之初性本惡,總之在很了解一個人前,我不會給他貼正義標簽的。”

水長樂:“你跟李星星說,張有吟有句話,托付我告訴她。她看了日記才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什麼。她很抱歉沒有接電話。她雖然不知道,但她察覺到李星星的悶悶不樂,所以從那天起,她的手機就沒開過靜音,因為擔心好姐妹再來關鍵電話時自己錯過。

隻是張有吟也沒曾想過,這個不開靜音的習慣,會斷送她的一生。

“她說她不恨你,人在危機關頭,總會做出求生本能。不過她也不能原諒你,在那六年時光,支撐她活下去的,是以為你會來救她。”

隻是張有吟覺得,報複已經沒有意義了。

當時的李星星年紀尚小,無法做出理智成熟的行為,而對方的失憶也是真的。

罪魁禍首終究是趙平,她不能因為無法親手報複趙平,而將仇恨轉移到昔日姐妹身上。

李星星聽到芒安石的轉述,哭得更凶了。

張有吟在塵世的最後一刻,留給她一個道歉。可張有吟,再也等不來李星星的道歉了。

芒安石將李星星扶起,送她出旅店。

分彆的刹那,芒安石輕聲道:“她在敬寧山呆了近六年,備受折磨的六年,她堅持活著的理由,是以為你會來救她。這六年裡但凡有一天你能想起,都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果。”

如果那天晚上你能立馬報案……

如果你在失去記憶後能夠努力回憶……

如果你有為這段曾經真摯的友誼付出努力……

都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果。

可惜沒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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