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教授已經多年沒有情緒破防了。
用同事的話說,水教授的性子,大概就是被匪徒綁架了,也能耐心給綁匪科普我國法律對於綁架罪的量刑,以及主動自首所能夠獲得的寬大處理。
更甚者,水教授還能知心哥哥附體,傾聽歹徒心聲,找準其痛點和難點,並幫其構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讓其改過自新,共築“華國夢”。
水教授也不知自己為何心緒難平。
他甚至不是第一次成為彆人的意淫對象。
他的胖同事就曾給他看過學生自建的私密論壇。論壇中有女生將喜歡的男主一鍵替換成他的名字。
對此他都不甚在意。
少女心事總是春嘛。
哪個荷爾蒙正常的人,青春年少時沒有悸動呢?
但——
他是鬼啊!
人不能,至少不該,
這麼重口味啊!
水長樂猛地拿起桌邊的保溫杯,咕嚕咕嚕往下灌了半杯。
J星的深夜很冷,天寒地凍,體質怕冷又怕熱的水教授卻難得的開了一絲窗戶。
寒風從窗縫中湧進,讓水長樂混亂的思緒冷靜下來。
他盯著滿屏陌生又熟悉的文字。
這中間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如果芒安石有這種心思,他不可能毫無察覺。
一定是這神域生成器為了賣座自己加了片段!
水長樂研究網文時,就經常遇到男女主莫名其妙接吻、纏綿、肉搏等情況。而且聯係上下文,完全不是情之所起。
被綁架了,來個纏綿悱惻的吻。
公司破產了,來個情意綿綿的脖子以下友好肢體交流。
甚至外星人攻打地球,也趕緊中插一場鴛鴦浴。
起初水教授還以為這是網文的一種特殊寫法,後來水教授發現,這就是作者卡文寫不下去,信手拈來一大段香豔描寫。
其方法的具體名稱叫——隻要來一段H讀者就忘記前麵發生什麼。
一般用完該方法後,作者便可采用場景切換法快速換地圖,展開新描寫。
沒有讀者會察覺:不對啊,剛才不是說外星人逼近主角家嗎?怎麼H完就變成了男女主奔赴前線了?外星人呢?被和諧之光和沒了嗎?
誰在乎?
讀者隻會:摩多摩多!太太再展開展開!不行我們外鏈走一波!
水長樂說服自己,這一定是神域生成器發現故事不連貫,或者支線太少無法水數字,自己補充的!
水教授吐了口氣,被冷風吹得毫無睡意的他,繼續往下拉。
【半夜一點的的城中村。
“我走不動了!”水長樂囔囔。
“鬼也會累嗎?”陸扇回頭。
“累成狗了。”
“從鬼變狗,物種變異真神奇嗬。”
……
兩人鬥嘴時,一顆流星劃過天空,照亮了漆黑的夜。
水長樂捕捉到即將一閃而過的美好,雀躍道:“流星!”
“騙小孩的玩意。”
“信則有不信則無。”水長樂雙手合十,真誠地祈願著。】
看到這,水長樂鬆了一口氣。
他記得那時望著天空,他滿腦子回憶起的,是年幼時和母親經曆的世紀流星雨。
神域生成器並沒有提取他的回憶和相關信息。
也不知是無法提取,還是生成器會自動排除不符合當前人設的心理活動。
水長樂繼續往下看。
【陸扇看著十指相交認真許願的水長樂,忽然覺得寒夜裡多了一絲暖意。
沒了平日的教條,和溫柔外表下的無懈可擊,水長樂變得像個孩子,相信童話的孩子。
陸扇仰起頭,流星已快消失在天際。
他閉著眼,在心底默念道:“願水長樂能夠得償所願,願這個世界永遠能對他善良熱情,願我們能一直在一起。”】
水長樂看到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大哥,你許願許自己就好啦!給我許乾嘛!
他進入的是恐怖啊!
這種純情少男人設不要亂入好嗎!
吐槽歸吐槽,水長樂心底不由生出些許感動。芒安石竟然將對流星許願的機會讓給他。哪怕許願隻是一種不耗費任何成本的行為。
帶著愈發怪異的心情,水長樂繼續往下看。
故事的走向,和他所經曆完全一致——除了男主名字由芒安石變成陸扇,除了男主不為人知的暗戀和憂傷。
水長樂看著各種奇怪的描寫。
【陸扇看著水長樂,眼神帶著強烈的侵占欲,那一刻,他欲與天地奪人,將水長樂囚禁於他的樂園。】
水長樂:???
他怎麼記得就是個嫌棄的眼神呢?
【陸扇聽著水長樂傳教士般喋喋不休,那一刻,他想將人按進沙發,他想探入他那的唇,勾住他濕濡的舌頭。】
水長樂:???
他知道他有愛說教的職業病,聽不慣可以直接叫他閉嘴,真的不用那麼凶殘!
【靈力漸長的水長樂發現自己能碰觸到實物,欣喜地上下觸摸陸扇,讓其感受自己這份喜悅。陸扇繃著臉,仿若無動於衷,殊不知他感受著皮膚上遊走的熱量,想把人抓進懷裡,探進他寬大的衛衣,順著他細瘦堅韌的腰,在他身上肆意遊走。】
水長樂:……
累了,真的累了。
他以為那時芒安石不搭理他,是在為複仇大業竭儘全力。
他明明進入的是一本恐怖。
他以為在他的努力下,發展成一本沒那麼恐怖,但是懸疑性十足的新。
沒想到最後的成品,竟然是一本黃色,哦不,準確說,是一本充滿□□思想但並沒有任何實質發生的。
世界的參差竟然能到這種程度?
水長樂揉眉。
不過他也終於解開了一個困惑。
在蒙吉州網紅書店,芒安石為何買了一本《植物的身體》和一本《現代農業生產與經營》送給他。
他還以為對方是在暗示他:不要儘信書,書最實用的方式是墊枕頭。
而答案,就在最初的大學圖書館。
當時芒安石不恥下問,送植物書和莊稼書是什麼意思?
水長樂告訴他,那是一首詩。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彆,告訴你一顆稗子,提心吊膽的春天。’”
芒安石納悶:“這首詩怎麼了?”
水長樂告訴他:“這首詩的名字叫《我愛你》。”
芒安石還記得。
他卻忘了。
或者說,他至始至終,從未往這個方向思考過。
自然也無從去了解,那個青年提心吊膽的春天。
水長樂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這種感覺很微妙。
從小到大,他知道很多人暗戀他。
但對於無法回饋的情感,他都會快刀斬亂麻,不給人可能有未來的錯覺和遐想。
可當一個人的暗戀赤/裸裸地擺在他跟前,告訴他是如何小心翼翼,如何如履薄冰時,他忽然萌生出不明所以的愧疚。
水長樂忽然理解自己被千夫所指渣男了。
著實是,有些殘忍了。
雖然他還是覺得愛上一個鬼好變態。
水長樂長歎一聲,看著窗外。
大片雲朵像步履蹣跚的老者,緩慢移動,星光在雲層裡若隱若現。
夜空總是最神秘又最動人,就像人的情感,琢磨不透,又讓人動容。
水長樂忽然想到,既然芒安石暗戀他,為何最後卻“殺”了他?
因為知道人鬼殊途,所以得不到就要毀掉?
還是愛到無法自拔,又清楚這份感情不被世俗所接納,所以親手扼殺?
水長樂猛地打了個寒顫。
沒想到,一本恐怖走出了懸疑劇情,細看後發現俯仰皆是情/色,最後再一回看,竟然是一本變態心理學解剖?
水長樂忽然好奇芒安石“殺”死他時,是何心情。
他繼續拉動書頁,很快找到相關章節。
【“陸扇,你乾嘛呢?”
“助你輪回。”
……
“冥鬼就冥鬼啊!我不在乎!”水長樂聲嘶力竭。
“我在乎。”陸扇的聲音很輕,像是被夜風吞噬。
水長樂滿臉困惑和氣憤,想要掙脫束縛,卻發現徒勞。
陸扇低下頭,不讓對方看到自己即將決堤的眼淚。
如果可以,他比水長樂自己,還想要留住水長樂。
他也曾想,做個不顧理智的愛情瘋子,這一世與他,談一場山崩天地,海枯石爛的愛情,無所謂世俗,無視他人的置喙。
他記得水長樂說過,他喜歡一個武俠故事裡的姑娘,叫做趙敏,因為她敢愛敢恨。
她心愛的男人要和彆的女人拜堂成親,右使勸她:“世上不如意事十有**,既已如此,莫要勉強。”
趙敏卻道:“我偏要勉強。”
可他不能勉強。
不是不夠愛,而是愛得太深。
他不願意因為愛,讓水長樂變成無法轉世的冥鬼。
他能守護他今生今世,卻不可能守護他無儘的漫長歲月。
他無法掙脫法則,踏過奈何橋還記得他。
雖然愛是世間最自私的存在。
可他沒有資格,以愛的名義毀了他。
所以他選擇將一切結束在開始。
明明遇到他便怦然心動,卻要泰然自若地和他相處;
明明在無數個瞬間想擁抱他,卻要裝作好兄弟肝膽相照;
明明想把他藏在自己的牢籠裡,終日耳鬢廝磨,卻最終選擇在人聲鼎沸處,藏起滿腔溫柔;
明明痛到撕心裂肺,卻要親手送他上輪回道,此生無法再相見……】
水長樂將視線移開屏幕。
好他媽矯情的文字啊,他已經過了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淚流滿麵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