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前,水教授很喜歡詩。
他記得書架上最新一本詩集,是聶魯達的《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
聶魯達在最後一首詩歌中寫道:Estanor,yestanrgoelolvido.
——愛是那麼短,遺忘是那麼長。
水教授對這首詩的理解是,有情人難成眷屬,天長地久是奢求,哪怕今後各自良緣傍身、佳人在側,夜深人靜時,還會想起曾經愛過的人。
是的,說到底就是人性的貪欲在作祟,白月光、朱砂痣與蚊子血、飯粒子的關係罷了。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可他不曾想過,原來有人可以詮釋出另一種理解。
短暫地和一個人相愛,甚至都不是人,也談不上愛,而後用餘生時光,去懷念他。
水長樂靠在椅背上,仰頭,望著天花板發呆。
隻是。
隻是人物。
他一遍遍對自己強調。
可心頭卻湧起千萬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連溢出的呼吸都帶著苦味。
很久,水長樂才重新坐直身體。
屏幕的評論區飛快地滾動著,今天新出爐的作品,還是極少見的高分,讀者早已迫不及待。
【我哭到山無棱天地決了!為什麼!水長樂你回答我為什麼!】
【我人生最痛恨構建師走拆CP流了,但這一次,我落淚了,水長樂我求求你給他個回應吧!】
【這水長樂真是新人構建師嗎?怎麼能這麼無情!這麼殘忍!】
【半夜看恐怖,我是抱著會嚇得屁滾尿流的心態。誰曾想,最後是眼淚落滿床!】
【可不可以續寫?可不可以!我求求了!水長樂續個來生再遇吧!】
【神域構建沒有續寫這一說吧,不如請偽神域創作的大大來續寫一波!@巴小賤】
水長樂看著評論。
說他薄情寡義的有,說他不解風情的也有。
水長樂倒不甚在意他人對自己的評價。
他盯著其中一條評論。
【嗚嗚嗚可不可以改寫!無論投胎轉世再續前緣,還是離彆前斬斷情根都好,彆讓陸扇那麼苦了!一輩子等一個不可能的人,真的太傷了!】
水教授摸到手邊的水杯,才發現杯中水不知何時空了。
他起身,接了杯水,忽然想到什麼,原地定格幾秒,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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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華訓練基地。
白天剛經曆過鏖戰,就算最勤勉的選手,也不會在比賽結束當天繼續訓練。
水長樂正要開燈,忽見一個人影卻從房間幽暗處走來。
夜深人靜,水長樂不禁後退兩步。
在確定有鬼的虛擬世界遇到鬼,和現實遇到鬼,完全是兩種概念和體驗。
燈被“鬼”打開,水長樂眯起眼,片刻後眼睛習慣燈光,才看清來人是喻青溪。
“大晚上的你來乾嘛?”水長樂問。
喻青溪也擅長以問代答:“你不也不休息跑來練習室?”
“我……”水長樂支吾,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是想要再練習下《一品捉鬼師》吧?”喻青溪一下猜出對方用意。
水長樂點頭。
同屆大賽中,一部作品隻會出現一次,因而沒有人會在賽後繼續浪費時間在同部作品裡。
“意難平,是吧?”喻青溪扶了下眼鏡。
“就是有些困惑。”水長樂實話實說。
喻青溪:“困惑為何自己死亡,故事還在繼續?”
水長樂點頭。
他能理解他死亡後為何沒被判定失敗,畢竟他的身份本就是“鬼”。
但他死亡後,故事仍在繼續,這就完全推翻了神域生成器的基礎設定。
喻青溪一邊幫忙調試儀器,一邊道:“我個人的猜測,應該是因為男主始終惦記著你,不曾忘懷,因而你便以“被緬懷”的特殊存在參與了後續故事。”
都說人一生中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物學上心跳停止,第二次是所有至親死去,第三次是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離世,從此往後,世界便沒了你存在的痕跡。
他“死後”,《一品捉鬼師》的故事得以延續,或許就是因為芒安石執念太深,深到仿佛他依然存在於那個世界。
想到這,水長樂再度覺得舌尖發苦。
喻青溪調整完儀器,走到他跟前:“不過也有另一種可能。”
“什麼?”
“比如這個故事裡還有另外一位構建師存在,他活著,故事便不會結束。”
水長樂疑惑。
喻青溪聳肩:“不過預賽都是單人構建,不存在這種可能。儀器我幫你開好了,我先去睡了,你練習完早點休息。”
“好。”
等到喻青溪消失在走道儘頭,芒安石才想起,忘了詢問他為何半夜出現在訓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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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定了《一品捉鬼師》世界,確定了構建人物為“菜市場怨靈”後,水長樂踏入練習版的神域生成器。
輕車熟路來到男主校園,找到男主宿舍。
這一次,宿舍成員的名單中出現了“陸扇”,沒有“芒安石”。
水長樂油然而生一種怪異感。
芒安石仿佛“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連賽會導出的作品裡,也沒有芒安石的名字。
水長樂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比賽時出現了幻覺?
亦或者比賽時儀器出了錯誤,在他的視角裡將男主換了個名字?
幾個男生勾肩搭背的從樓梯處走來,走在最左邊,麵容最為英俊的男生盯著他。
那個男生眯起眼,故意在門口係鞋帶。等到舍友都進宿舍後,他悄悄帶上門,目光深沉地凝視水長樂。
心有所感,水長樂脫口而出:“陸扇?”
“你認識我?”對方納悶。
水長樂不可名狀一股失落。
眼前的人是好看的,可和芒安石沒得比。芒安石的美,是十分有衝擊性,美得一點也不平易近人的類型。
“我是水長樂。”水教授脫口而出。
陸扇一臉“我管你是誰”的表情。
完全不一樣。
一點也看不到芒安石的影子。
水長樂眼底閃過不可名狀的失落。
“你有事嗎?一隻鬼大白天溜達,也是種本事。”
有些心灰意冷的水長樂道:“我想跟著你。”
陸扇眯起眼,片刻後道:“跟我到天台。”
水教授意誌消沉地跟在後方。
芒安石真的消失了。
就像小時候玩的隻有開始和死亡的益智類小遊戲,沒有存檔讀檔,每一盤,都是新的開始。
走到天台,陸扇環視了四周,從口袋裡掏東西,而後一一拍在水長樂肩上。
水長樂還沉浸在難以名狀的悲傷中,一直到肩部傳來劇烈的灼燒感,他才反應過來,發現背部被貼滿了黃色符紙。
他想去撕扯,卻發現徒勞。
陸扇神情冷漠:“這不是屬於你的世界,好好上路吧。”
水長樂沒來得及多言,雙眼一黑,再度醒來時,回到了冷冰冰的訓練室。
天花板的生態燈很亮,水長樂有些眼睛生疼。
十分鐘後,他才從恍惚的狀態中掙脫,不死心,走到操控麵板,重新設置了進入《一品捉鬼師》。
這一次,他吸取之前的教訓,循循善誘地勸導,終於成功說服陸扇將自己留在身邊。
然而這次,劇情並未朝著正賽時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速度發展。
陸扇和李星星一見鐘情了,壓根不需要他撮合。
他暗示陸扇,或許一直跟隨李星星的女鬼有苦衷,陸扇不該無條件無原則的幫助女主。陸扇隻道:“鬼歸閻王管,有冤屈找地府。”
他和陸扇說,或許女鬼的身世很淒慘!很值得深挖!陸扇表示:“早日了結塵緣,彆自尋煩惱。”
當陸扇和李星星步入婚姻殿堂時,故事也落下帷幕,神域係統提示他可以退出。
水長樂回到現實。
訓練室有暖氣,在天寒地凍的夜晚努力運作。
室內溫度表顯示是宜人的26度,可水長樂卻感覺手腳冰涼。
空蕩的房間,仿佛一間深夜病房,沒有醫生沒有家屬,需要一個人舔舐傷口。
水長樂沒有再重新開啟神域生成器。
他清楚。
無論再幾次,結果都是一樣的。
芒安石終究是黃粱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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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三石菱大酒店。
三石菱戰隊今日參加了今年第一場賽事,老板洪天一跟隊,最後戰隊不負期望,以9:1大比分旗開得勝。
洪天一心情極好,在自家酒店開了個大包間,犒勞戰隊隊員。
酒過三巡,不勝酒量的隊員東倒西歪,經常應酬的洪天一隻有微微醉意。
秘書在一旁拿著燙好的毛巾,幫其擦拭嘴角和領口。
洪天一抓過安娜滑膩的手指把玩。
服務員進門收拾殘羹剩飯,洪天一忽然想到什麼,對安娜道:“把神域大賽今日的賽程安排找給我看看。”
安娜不明所以,這都比賽完了,不過她沒多問,她能成為洪天一心尖上的人,有的就是這份識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