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駱喬拉住他的大氅,不讓走。
“叔叔,你看起來有點兒眼熟。”駱喬說。
張瑾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換過許多名字,也變裝過許多麵孔。
在東平郡養傷的那段時間,他也不叫張瑾,半張臉亂七八糟的胡子,頭發也在之前逃亡中他放火燒追兵時燎得猶如被狗啃。胖丫頭拿著烤羊腿來找他說話,還問他為什麼不把胡子剃了,不然吃烤羊腿油蹭在胡子上多臟啊。
那時他說的好像是他喜歡蓄這樣狂野的須,把胖丫頭逗得嘎嘎直笑。
四年多過去,小姑娘還記得他,不過也沒有全記住就是了。
張瑾掃了席瞮一眼,問駱喬:“你為什麼覺得我眼熟呢?”
駱喬盯著張瑾一個勁兒地看,葡萄眼都快眯成一條線了,最後得出結論:“可能叔叔長得太普遍了。”
張瑾失笑。
駱喬鬆開了張瑾的大氅,奉手行禮:“叔叔再見。”
再朝席瞮奉手:“今日多謝席大公子為我奔走,待我‘病’好後再到府上謝席大父相助,席大公子再見。”
隨後走到含光宵練二人身旁,對她們說:“快把眼淚擦一下,接住我了。”
說完就直挺挺往後一倒——啊,我生病了。
這倒得過於浮誇了,席瞮沒忍住差點兒笑出來,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笑語帶擔憂地說:“快快快,快去叫大夫。去叫桐正街上最善小兒科的楊大夫來。”
一陣有模有樣的兵荒馬亂後,駱喬被送進馬車裡躺著,努力把自己的臉逼得通紅,看起來像是在發高熱。
林楚鴻叫人去喊門,叫人把中門打開讓馬車進去。
若非未免授人以柄,彆說回來成國公府,林楚鴻都想叫人一把火燒了這鬼地方。
如果駱喬沒有那股子神力,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罪。人心能有多毒,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下這等毒手,林楚鴻這次真是見識到了。
馬車進來後,駱廣之帶著一家老小迎上前去,林楚鴻一言不發轉去嘉賓院,聽了駱崇絢和駱鳴珺在祠堂裡罰跪,她亦沒有任何表示,並吩咐仆役們開始收拾行李。
“阿娘。”駱喬把被子拉到鼻子下麵,等診脈的楊大夫出去開藥後,小小聲喚母親,“我要躺幾天呀?”
林楚鴻想了想,說:“三天吧。三天後我們去拜見了席司徒,就出發回兗州。”
“好耶。回家,回家。”駱喬踢了踢被子,“我好想阿爹和驕驕。”
“彆踢被子,當心著涼,那就真生病了。”林楚鴻把被子給掖好。
駱喬嘿嘿笑,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拉住母親的,撒嬌:“阿娘,您不要生氣,我是聽到說他們還抓了人,就將計就計去救人的嘛。我這麼孔武有力,尋常人奈何不了我的。您看,我救下了五皇子和蔣雋,要是沒有我,他們就慘了。”
“你呀,膽子怎麼就這麼大。”林楚鴻輕戳了一下女兒的額頭,又生氣又心疼,心裡又還有驕傲之情。
她一直教兩個孩子,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時候,能幫彆人一把就幫一把。兩個孩子都很有正義感,就是鐵牛這膽子太大了些。
“阿娘都快急死了,你知道嗎?”林楚鴻教訓道:“你明明可以把那兩個人抓住,回來告訴阿娘,再脅迫那兩人帶路。為什麼要以身犯險?!”
駱喬說:“可是,時間不等人呀。我在麻袋裡聽到他們很著急地要出城,這出了城要再找人就難了。而且,若是那兩個人嘴硬不肯帶路怎麼辦?”
女兒說的也有她的道理,可作為母親,林楚鴻隻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安好無恙,“總之,你以後不可再如今日般魯莽行事了。”
“……哎呀,我肩膀好疼。”駱喬嚶嚶,“那兩個人套我麻袋的時候,還打了我一棍子。”
林楚鴻立刻把駱喬扶起來,解開衣裳一看,右肩紅紫了一大片。
“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林楚鴻急吼吼地喚人去請大夫回來。
駱喬乖巧躺下,把被子拉回鼻子下方,捂住自己偷笑的嘴角。
嘉賓院裡又是一陣兵慌馬亂,這次是真的亂。
正堂裡眾人還沒有散,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不處理好,四房就真與府裡離心了。
駱衡要還隻是六品,駱廣之會發怒,卻不會發愁。
“父親,這喬娘也平安回來了,叫絢兒和珺兒去賠個不是,總歸是一家人。”駱武囁嚅著說道。
“一家人?”姚瑩冷笑:“聯合外人謀害堂妹,這樣的家人我們可要不起。”
薑雲夢喊道:“那是四皇子下令,絢兒敢違抗四皇子的命令嗎?”
“違抗不了,不會回來告訴祖父,叫祖父想辦法。他祖父再不濟也還是個一品國公,上道奏牘麵呈陛下,難道很難嗎?”姚瑩道:“也虧得小七命大,要不然,大郎和珺娘等著賠命吧!”
“夠了!”駱廣之煩得要死,“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吵吵個沒完。”
姚瑩翻了個白眼,站起身要走,不想跟這些又蠢又毒的玩意兒待在一個屋裡,她惡心。
“這事是因四皇子而起不假,大郎為其幫凶亦是真。我就不說四叔了,陛下怎麼也要給長公主一個交代吧。父親,您還是好好想想吧,四皇子到底是陛下的兒子。”
駱廣之和胡元玉皆是臉色大變。
陛下要給眾人交代,四皇子再是重罰,差不離就是跪個幾日再罰抄書,那駱崇絢這個幫凶怕是……
“父親,父親,該怎麼辦啊?”駱武終究不是一蠢到底,聽了姚瑩的話,他徹底慌了,“絢兒他不能有事啊!他可是咱們府上嫡長子啊,他不能有事的。”
胡元玉和薑雲夢都大哭起來,叫駱廣之趕緊想辦法。
姚瑩懶得再聽這些,離開正堂,叫喜翠去準備些吃的用的,明日去探病。
“今晚就備好,四房估計會提前走了。”姚瑩語氣裡帶著一絲絲羨慕。
“七姑娘遭了這麼大的罪,大郎和二姑娘就隻是跪祠堂,奴聽了都生氣。”喜翠忿忿不平,“公爺和夫人真的是偏心得沒邊兒了。”
姚瑩嗤道:“等著吧,他們不教兒子,自有人替他們教。二房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姚瑩說這話時可沒想到,第二天就應驗了。
宮中一道聖旨下來,著作郎駱武教子不嚴、品行不正、德不配位,奪其官位,杖責二十,罰銅萬斤。
駱武都沒上前接旨,直接就暈過去了,駱廣之亦如遭雷擊,呆愣在原地。
“成國公,接旨吧。”天使笑盈盈說道:“那些幫著四皇子去城南找人的,都杖斃了。”
駱廣之臉慘白,顫顫接過黛色封的聖旨,送了天使出門。
關了大門,一轉身,人一軟,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