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劫獄和解【三合一】(2 / 2)

鬱恪從小就喜歡親近楚棠。楚棠教他習字的時候,他就時常靠在他懷裡,聽著耳邊細微的心跳聲,一邊寫一邊想,哥哥好像從不會害怕,心跳永遠這麼和緩、鎮定。

但又格外鮮活。隻有他能這樣親近地聽著。

可他為了彆人受傷。為了個無關緊要的人,楚棠受傷了,還夜闖大牢去救他。

如果他胸前為了彆人而受的傷口,覆上為他而受的新傷,那麼楚棠的眼裡和身體,是不是隻會記得他。

……

被人用箭指著,楚棠卻好似渾不在意,眼神沒有半分變化。

仿佛是旁邊那匹烈馬鼻息太重,又蹭來蹭去,楚棠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順著鬃毛捋了一下。

馬兒開心地動了下前蹄。

鬱恪閉了閉眼,陡然扔了弓箭,翻身下馬。

楚棠看著他。

鬱恪走到他麵前,喘著氣,突然伸手抱住了楚棠。

離得近了,都能聞到少年火熱的呼吸聲。

應該是來了很久了,鬱恪臉上、脖頸上滿是汗水,窄袖勁裝濕透了,微微顯出少年臂膀處富有力量的線條,混著龍涎香和青草的氣息。

楚棠一愣,鬆開了牽馬的韁繩。

馬兒得了自由,熟門熟路地去找那匹黑馬玩兒去了。

“哥哥。”楚棠在他耳邊喊道,隱約有點哽咽,有點眷戀。

“臣在。”

鬱恪手一僵,深吸了口氣,放開他,轉過身,冷冰冰道:“國師來這裡做什麼?”

楚棠不知他為何態度轉變得這麼快,但想著他青春期,也習慣了少年這些日子喜怒無常的性格,說道:“臣來給殿下認錯。”

似乎又踩到少年的雷了,鬱恪煩躁道:“你來給我認什麼錯?”

楚棠道:“臣假傳太子口諭,私自放走了八皇子。”雖然鬱恪在眾人麵前解了他們的圍,但楚棠深知認錯就要有認錯的樣子,因此說得很誠懇。

鬱恪反而更暴躁了,像個火/藥桶被點燃了似的,凜聲說道:“哥哥也知道這樣做有錯?你假傳口諭,想要劫獄放走八皇子,傳出去你讓那些大臣怎麼想我們?哥哥是想看到大臣上奏折讓我處罰你,還是想讓那些知曉內情的人,心裡覺得國師勢大,太子畏懼,威嚴掃地,使你我二人這十幾年的努力白白作廢?”

楚棠也知道這樣做不好,眸色分外軟和:“臣很抱歉。”

鬱恪轉身,還想再說什麼,可觸碰到楚棠的目光,他又一怔。然後他有點頹然地放下肩膀,仿佛一隻橫衝直撞的小狼狗撞到了棉花牆,耷拉下耳朵,垂頭喪氣的。

他有點懊惱。

他和楚棠置什麼氣,這十幾年來,楚棠有多儘心儘力護著他,他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怎麼可以這樣說他?況且楚棠還有傷在身,明明他前幾天才決定過不再惹楚棠動氣的。

楚棠卻以為他還在生氣,伸手握住他的手,溫聲道:“太子殿下,這次是我考慮不周,以後不會了。”

鬱恪極力築起的城牆頓時潰如山倒。

他回身,努力不壓住楚棠的傷,輕輕抱住楚棠,喚道:“哥哥。”

像小時候一樣,楚棠微微撫了下他肩膀,很快便放了手:“殿下,八皇子之事,你處理得很好。”

鬱恪埋在他肩膀處,悶聲道:“哥哥,我們可以不說他的事了嗎?他不值得你如此上心,更不值得我們為他起爭執。”

少年身上很熱,說話時呼吸打在楚棠裸露的脖頸上,弄得他有些癢癢的。

他忍不住笑了下:“殿下不要孩子氣。”

“我哪裡孩子氣了?”鬱恪孩子氣道,“我隻有你了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看彆人?”

“可殿下,臣很多時候看彆人都是為了你。”楚棠緩緩道。

鬱恪怔愣一下,鬆開手,看著他的眼睛。

他知道,楚棠做的很多事都是為了他和鬱北好,但楚棠從來不說。這是他第一次明確說出“殿下,我是為了你”這種話。

鬱恪的心跳頓時如擂鼓,讓他口乾舌燥起來:“為我?”

皓月當空。

兩人並肩慢慢走著,鬱恪不讓楚棠騎馬,一手牽了兩匹馬,倒也遊刃有餘。

楚棠道:“我知八皇子和沈皇後曾欺辱過殿下,所以一直以來,並不反對打壓沈家。該報的仇要報,可有些事情還是要顧慮。”

鬱恪安靜聽著,輕聲問道:“哥哥為我顧慮什麼?”

之前沈家虎視眈眈,想要將鬱恪從太子之位拉下來,讓八皇子繼位。後來沈家失勢,八皇子的宮殿門庭冷落,無人問津。

太子一派的臣子大多都說解決隱患的最好時機來了,暗中勸楚棠和鬱恪動手,悄無聲息解決掉八皇子就無後顧之憂了。

楚棠選擇了保全八皇子。哪怕沒有係統的任務,他依然會保全他。

一個原因就是為鬱恪的名聲著想。古來帝王手上不可能乾乾淨淨,但哪怕背負罵名無數,隻要手中穩穩掌握生殺之權,他們便能端坐在龍椅上,儘管午夜夢回會因曾做下的肮臟事而醒來。

但鬱恪不一樣。

鬱恪心思聰慧,殺伐果決,可到底跟著楚棠長大,赤子之心不減,性情赤誠,對親情依然保留了一分念想——從他對楚棠的依戀孺慕便可看出。

楚棠不希望他這麼小就開始領悟到眾口鑠金的難處。

鬱恪聽著,默不作聲,眼裡閃爍著不知名的光:“哥哥為我好,我怎麼會不知道?”

可他不希望楚棠為了他而受到半點兒傷害,更何況還是因為彆人——他氣的是楚棠沒有照顧好自己。

可楚棠絲毫不懂,隻以為他還在為他偏袒八皇子而生氣,便道:“八殿下已離開京都,大抵不會再動搖太子皇位,臣也永遠不會有另立他主的心思,殿下放心。”

鬱恪側頭看了他一會兒,轉過頭去,忽然笑了:“楚棠,你真是……讓我怎麼說好?”

楚棠疑惑地看他。

鬱恪在心裡歎口氣,罷了,就連他都搞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思,更彆說楚棠了。

他上前一步,更靠近楚棠一點,一手牽著兩條韁繩,一手挽住了楚棠,將他左手臂都抱在了懷裡。

“殿下?”楚棠不確定地道,“殿下不生臣的氣了?”

鬱恪緊緊粘著他,歪頭蹭了蹭他的肩,哼了一聲:“沒有,我氣,我可氣了。”

楚棠沒有收回手,任由小孩兒抓著,陪他慢慢走著。

鬱恪道:“沈皇後遲早要死,學生隻不過將這步稍稍提前了,老師不會怪學生吧?”

楚棠搖頭:“太子走得一手好棋,臣自愧不如。”

鬱恪眼裡漾開一絲笑意:“又恭維我,老師總言語恭維我。”

“臣行動上也可恭維殿下。”

鬱恪聽到他的話,直起身,看到手裡牽著的馬,嘴角噙笑,道:“這也倒是。”

他騎的那匹馬,馬身剽悍漆黑,銀蹄白似踏煙,故取名踏雪。是楚棠送他的。在它還是小馬駒的時候就陪著鬱恪了。

也是在那時,他才發現,楚棠並不是什麼都會的——楚棠不會騎馬,所以他的騎射不是由楚棠教的。

在他心目中,楚棠什麼都會,上可治朝理政,下可琴棋書畫,無所不能,樣樣精通。因此楚棠說他不會騎馬的時候,他很驚訝:“老國師沒有教哥哥嗎?”

楚棠笑道:“臣自小在明月寺長大,父親並沒有教臣騎射之術。”

鬱恪便抱著楚棠的大腿,仰著頭道:“那哥哥和我一起學好不好?”

於是他們師生就一起學騎馬了。

楚棠學什麼都快,鬱恪也是,兩人幾乎是同時學會的。

後來,鬱恪給楚棠送了一匹馬,正是現在的火雲。

挑馬的時候,不知怎的,他莫名覺得楚棠應該騎一匹火紅的駿馬,襯楚棠雪膚黑發,熠熠生輝,仿佛那一抹烈火就能揉碎主人的冷漠。

想到這裡,他心裡劃過一個久遠的畫麵——遙遠的風雪夜,那個人從契蒙人手中救下他,將他送上火紅駿馬的馬車,送他回到京都,送他遇見楚棠。

這幾天冷戰時,鬱恪滿心不痛快,現在和解了,他忍不住說道:“我宮裡的奴才實在不中用,連哥哥都看不好。”

楚棠道:“是我一意孤行,請太子不要責罰他們。”

這會兒又不稱臣了。鬱恪在心裡嘀咕。隻有在為彆人求情時,楚棠才沒有那麼冷漠。

不過誰叫他是他的老師呢,他總是這樣喜歡他、依賴他。

“那老師在行動上也恭維我試試?”

“臣陪殿下賽馬好嗎?”

“想得倒美,你身上還有傷。等好了再罰你陪我賽馬。”

“但憑殿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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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漸斜,燦輝照耀,碧綠的草原如鋪上一層薄薄的金子,黃青交接,在微風吹拂下搖晃。

侍衛在圍場外護衛著,耳邊聽著那幾匹駿馬疾馳,一前一後,“噠噠”踏平了短短的青草,場內時不時響起歡聲笑語,豪情畢現。

“駕——”

“駕——”

馬匹爭相馳騁,宋雙成騎在白馬上,伏低身體,不停揚鞭策馬,盯著前麵一騎絕塵的兩人,努力追趕。

火雲如流星颯遝,踏雪似雷鳴閃電,角逐激烈,不分伯仲。慢慢地,踏雪往前拉開了一點兒距離。在衝向終點時,火雲又一個箭步越過了那匹黑馬。

皇家旗幟迎風招搖,宴席裡,珍肴擺在桌上,琳琅滿目。盛裝出席的王公大臣們看著,不約而同歡呼了起來,緊張地盯住終點處。

終點是一個小山丘,上麵有一張小旗子,迎風飄揚。

鬱恪和楚棠兩人幾乎是同時到達了終點。

少年身手卻更快,一個彎腰,利落地拔了旗子,勒馬停住,回身笑看楚棠。

楚棠也停了馬,隔著冪籬,接收到少年欣喜驕傲的目光,笑了下:“殿下英勇,臣佩服。”

如願得了楚棠的表揚,鬱恪眉眼都笑彎了,嘴上客氣道:“國師身上的傷剛好,不宜取旗,學生就代勞了。”

他眼睛亮亮的,將旗子遞給楚棠。

楚棠看著他,沒拒絕,接過旗子,交給了迎上來的黎原盛。

黎原盛笑容可掬,大聲道:“太子殿下和國師又是第一!”

圍過來的臣子們恭賀聲不斷。

鬱恪道:“名師出高徒,你們說是不是?”

臣子們自然連聲說是。鬱恪一手撐在馬腦袋上,一邊看著楚棠,動作隨意,目光如炬。

楚棠道:“是殿下摘下旗幟,奪得第一,已然青出於藍勝於藍。”

後麵幾匹馬陸續跨過了終點,幾個貴家公子現在才到。宋雙成等人慢慢騎馬過來,停在鬱恪麵前,抱拳道:“太子殿下騎術又精進不少,臣等實在望塵莫及。”

……

侍衛過來牽馬,兩人人翻身下地,邊說邊走。

經過一場激烈的賽馬,楚棠的冪籬微微歪了點兒。鬱恪伸手給他整了整,道:“哥哥傷口有疼嗎?”

“沒有。”楚棠搖頭,冪籬在風中飄動了一下,微微露出底下雪白的下頷和頸部,“多謝殿下關心,臣傷口恢複得很好。”

不知怎的,鬱恪突然有些口乾舌燥起來。明明是他要楚棠戴冪籬的,現在卻覺得,楚棠戴麵具也挺好的,起碼不會這樣,優雅而豔絕,禁欲而遮掩,讓人有種扯下冪籬一窺究竟的衝動。

他清了清嗓子,道:“哥哥去我宮中更衣吧。”

不等楚棠說什麼,他轉過頭,眨眨眼道:“最後一次陪太子去紫宸宮了。”

楚棠一愣,隨即點了下頭:“好。”

少年唇角含笑,一把拉住他的手:“走吧哥哥。”

黎原盛跟在後頭,大大鬆了口氣,心裡歡喜,這兩位祖宗總算和好了。

前些天太子冷著張臉,暴躁易怒,下人一直過得水深火熱,膽戰心驚,現在這座冰山終於融化了,真實謝天謝地謝謝先帝。

紫宸宮。

從明天登基大典起,太子就不再隻是太子,而要成為鬱北的帝王,住進皇帝曆來的寢宮乾清殿,執掌朝政,號令天下。

楚棠在偏殿剛換上衣服,就聽身後那些宮侍齊齊行禮:“太子安好。”

話音剛落,一雙臂膀便從背後抱住了他,帶著淡淡的龍涎香味,溫熱又好聞。

銅鏡裡,鬱恪一身墨色太子服,襯得他麵如冠玉,越發英俊瀟灑。

他把下巴擱在楚棠肩上,從身後輕輕摟住他的腰,不等楚棠說什麼,一隻手就拿過許憶手中的腰帶,笑道:“讓學生給老師係上吧。”

楚棠回身,推開他,道:“太子金貴之軀,怎好做這些事……”

猝不及防被搶了東西,許憶抿唇,在一旁垂眸靜立,像是不存在的空氣,卻莫名散發著一股哀怨的氣息,仿佛在討要原本屬於他的腰帶。

鬱恪看在眼裡,心底哼了一聲。

楚棠看不出他們之間湧動的暗潮,隻道:“許憶係得挺好的,讓他做就好了。”

“老師連這點小事都不允許學生做嗎?”鬱恪已經能和楚棠平視了,看著他,目光釅釅,有點兒委屈,又有點兒不容拒絕,道,“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楚棠一怔,不知想到什麼,態度柔和了下來,點頭道:“也好。”

許憶和其他人默默退了出去。

鬱恪像是打了一場勝仗,開心得不得了,半屈膝下,對著楚棠的腰比了比腰帶,嘟囔道:“怎麼哥哥總這麼瘦呢?”

他又張開自己的手掌比了比,說:“我兩隻手就能握住。”

楚棠當他在開玩笑,雙手張開,心安理得地由鬱恪給他係上腰帶,慢慢道:“女子的腰更為纖細,殿下以後會知道的。”

未說完,就覺腰處一緊,楚棠低頭,對上小孩兒要冒火的眼睛。

鬱恪勒了下腰帶,憤憤道:“你怎麼知道的,哥哥試過?”

試什麼?摟腰嗎?那楚棠當然試過。

他是演戲的,和女星擁抱是常有的事,不說走紅毯,單說剛出道時便有部劇,他飾演的男主就是極有男友力的人,或霸道或溫柔,都帥氣十足。有次,在爭吵中他一把拉女主入懷吻過去,吻著吻著互相摟起來——反正這種接觸是家常便飯。

不過他的職業經曆哪兒能和鬱恪說呢?

他便道:“目力所及,無須上手。”

聽到他的話,鬱恪鬆了手,但仍然不信:“是嗎?”

他係好腰帶,站起來,道:“國師天人之姿,京中愛慕國師的人數不勝數,肯定會有人在孤瞧不見的地方自薦枕席。哥哥年輕氣盛,難道還能把持得住?”

係個腰帶都能係出這些事來。楚棠有些哭笑不得,道:“沒有的事,太子殿下。”

鬱恪有些滿意,又有些不滿意,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不滿意在何處,便退了一步,道:“好吧,孤暫且相信。哥哥可不要騙我。”

“自然。”楚棠點頭。

為了方便,他回來時便換下冪籬,戴上了銀麵具。鬱恪在他麵前,站得有些近,視線停留在楚棠細白的脖頸處,看他弧度美好的喉結,然後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唾沫。

他身體有點兒熱,心說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樣奇怪?好像看著楚棠能緩解一點,但又好像更躁動了起來。

楚棠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明日大典,殿下可做好準備了?”

他的聲音是一以貫之的清冷,卻又讓鬱恪分外心熱。

壓下那點躁動,他道:“學生準備好了。有哥哥陪著,我什麼都不怕。”

楚棠道:“殿下會是個好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