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辛秘(2 / 2)

媚君 桑狸 9967 字 5個月前

“這幾日我總聽外麵人說,那位南楚正使高大學士可是當年神威將軍宋玉的舊部,這才想起來,原來宋家人都死絕了,不過是個舊部,還被人當個稀罕景看了。不過話說回來,當年那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到底是外戚,就算犯了罪也不至於懲辦得這麼絕吧……”

她刻意將話說得輕巧,帶了幾分恰到好處的天真疑惑,就是怕她母親會生疑。

但蘭陵公主是何人,向來深慮多思,幽暗燭光落於眼中,似是藏匿了無數的秘密,複雜地掠了瑟瑟一眼,清清淡淡地說:“你怎麼突然關心起宋家的事了?”

瑟瑟說:“那不是阿昭的母族嘛,我多關心關心,將來也有利於夫妻同心,和睦相處。”

蘭陵公主嗤笑了一聲,道:“阿昭才不會跟你提宋家的事。”

瑟瑟就勢攏住母親的胳膊,嬌嗔:“所以女兒隻能來問母親了呀,您就告訴我吧。旁人雖然都知這是忌諱,鮮少提及,可人家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像我這樣一無所知,萬一將來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哪句話該說,哪句話不該說,再惹了阿昭厭煩,那多被動啊。”

蘭陵公主拿她無法,斟酌了片刻,抬手輕點了點她的額心,開始追溯舊事。

“當年,上將軍黎淵執掌天下兵馬大權,足智多謀,驍勇善戰,眾人都以為與南楚一戰必勝,江南江北一統指日可待。”

瑟瑟道:“這我知道,黎淵不就是岐王表哥的外公嘛。”

蘭陵公主點頭:“當年二皇子早夭,阿昭尚未出生,皇兄膝下隻有這麼一個兒子,雖非嫡出,但中宮無子,這一位又是長子,母族又乃京中豪門世家黎氏,所有人都覺得這太子之位是岐王的囊中之物了。”

“誰又能料到,原本勝券在握的秦軍慘敗,黎淵戰死,不光黎家損失慘重,連整個大秦也是元氣大傷,十萬將士客死異鄉,無數的錢糧付諸東流,朝野震驚,君王大怒,下令徹查此事,找出兵敗的原因。”

瑟瑟眼前如同展開了一張畫卷,繪著那動蕩混亂的舊年之景。

“其實很好查,就是宋玉率領的宋家軍沒有依計前往淮關支援黎淵,致使黎淵孤立無援,被敵軍圍剿。後來,在楚軍撤退後的營帳裡發現了我大秦的作戰部署……”

瑟瑟倒吸一口涼氣:“這怎麼可能?”

“是呀,作戰部署乃是上層機密,唯有統軍的主要將領才能拿到。黎淵既已戰死,自然不可能是他泄的密。那就隻能是宋玉,他泄露軍情在前,臨陣脫逃在後,證據確鑿,以通敵叛國罪處,滿門抄斬。”

瑟瑟不解道:“可是他為什麼這樣啊?宋家也是名門望族,世代忠良,何苦是要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蘭陵公主默了片刻,倏爾神情凝重道:“為了儲位。”

“黎氏勢強,若再添一份蕩平南楚的天功,岐王被立儲更是十拿九穩。而那時宋貴妃已經有孕,宋玉為了自己的妹妹,才鋌而走險,借南楚的手除掉黎淵。”

瑟瑟道:“我可頭一回聽說傷敵一百自損八千的手法。宋玉難道不知道他這樣做是把黎淵除掉了,可他自己也到頭了,宋家的下場那般淒慘,阿昭當時也沒有因為黎氏的倒台而當上太子,甚至被宋家連累隻能獲封低微的王爵,這……未免也太蠢了。”

蘭陵公主沉默良久,而後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但是刑部當時就是這樣定的案。證據,動機一應俱全,宋玉罪無可赦,他也沒有辯駁,畏罪自裁,其餘涉案人等皆依律處置。”

瑟瑟歪頭想了一陣兒,道:“這分明破綻百出,極有可能是個冤案啊。陛下呢,他不是寵愛宋貴妃嗎?他為什麼不能替宋家做主?”

蘭陵公主神情微妙地看著瑟瑟:“你以為那個時候、那個局麵是皇帝陛下能說了算的?”

“黎家損兵折將,心有不甘是一回事,可他們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宋家安然無事?要知道宋貴妃一旦生出個皇子,那就是內有恩寵,外有倚仗,元氣大傷的黎家又怎麼會是對手?”

瑟瑟怔怔地看著她母親,驀得,打了個冷顫。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黎家掌兵權多年,就算一時群龍無首,可勢力猶在,想要逼宮,那也不是難事。皇帝陛下再寵愛宋貴妃,可為了他的帝位穩固,隻有犧牲宋家,來保全自己。”

“瑟瑟,娘親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事的原因就在這裡。你以為世間的公理正義永遠會占上風麼?跟權勢比起來,正義算什麼,人命又算什麼。掌權者說他有罪那就是有罪,沒罪也是有罪。”

瑟瑟愣住了。

蘭陵公主愛憐地摟住女兒,拉過被衾給她蓋上,溫聲哄勸道:“好了,都是十六年前的舊事了,原也跟你沒什麼關係,彆胡思亂想,快睡吧。”

這一晚注定是不能安生了。

剛過子時,外麵便有人要求見蘭陵長公主,瑟瑟睡得迷迷糊糊,依稀感覺她母親起身,披衣出去,蜷著身子縮在被裡剛想繼續睡,突然想起什麼,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

她悄悄跟了出去,聽外麵人慌慌張張地說:“公主,出事了,南楚正使高士傑被發現死在了平康坊的晏樓裡。”

蘭陵拖著披風,打著哈欠,慢悠悠道:“死便死了,自有刑部操心,隻是剛剛平靜了未久的朝野隻怕又要亂起來了……”

大秦與南楚正在議和、聯姻,出了這樣的事自然舉朝不得安穩。

嘉壽皇帝連夜召岐王沈晞入謁,命他徹查此案,揪出凶手,給南楚一個交代。

岐王的動作倒也快,立即提審相關人員,天亮前果真審出了些東西。

晏樓本是京中數一數二的青樓,高士傑一個快要入土的病秧子不大會有興致去訪豔作樂,多半是跟人約在了那裡。

而相約之人竟是先前犯了事的戶部度支司員外郎阮秋和。

此人原該被押在詔獄裡,可前幾日病了,主管此案的刑部侍郎做主,派人把他送出去看病。

這一去,便再找不著人影。

岐王特意查了那個刑部侍郎的檔籍——晉王沈暘舉薦的。

這下可好,一樁大案,把京中最有權勢的幾方權貴都牽扯了進來。

瑟瑟聽來這些事時,便覺得奇怪。

當初徐長林費儘心機要見母親,百般設計無果,才退而求其次去見沈昭。而如今這個高士傑更是拖著病體殘軀去見一個曾經是公主府心腹的罪臣……若這些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可若不是巧合,那這公主府裡到底有什麼東西,讓他們這麼感興趣?

正當她百思不得其解時,公主府迎來不速之客。

晉王沈暘,乃是鳳閣文相的外孫,沈昭的四弟。

年方十四,便破了舊例辟府獨居,文相多年來為這個外孫辛苦籌謀,使得他雖小小年紀,但在朝野中根基也頗深。

一大清早,他便登了長公主的府門。

沈昭比他來得更早,正跟蘭陵公主在內廳商議該如何應對當前局麵,瑟瑟在外廳擺碗筷備膳食,便見府中大管家福伯一路追著沈暘進來。

“晉王殿下,公主真的有客,不能見您……”

沈暘疾步奔到瑟瑟跟前,抓住她的手,喘著粗氣道:“好姐姐,我知道三哥在這兒,我等著他救命呢,你帶我去見他,你的大恩大德小弟將來以身相許來報。”

他與玄寧一般年紀,生得眉清目秀,溫濡清雅,隻是臉上倉惶之色太甚,說要“以身相許”的時候,顯得略有些……猥瑣。

瑟瑟正想把手抽出來,卻見屏風後人影微晃,母親和沈昭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沈昭快步上前,劈手掰開沈暘拉扯瑟瑟的手,把瑟瑟拽到自己身後,神情頗為不悅。

沈暘被他三哥無情地推得趔趄了一步,甫一站穩,便飛身上來,抱住沈昭的腿。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嚎:“三哥,姑姑,你們可得相信我,那刑部侍郎雖是我的人,可阮秋和真不是我讓放的,高士傑的死也跟我沒關係。我平常就會躲在大哥和三哥身後,趁他們明爭暗鬥,暗地裡使點小壞討些小便宜,我真不敢作這麼大業,你們可得救我,不能讓大哥把我冤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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