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章(2 / 2)

媚君 桑狸 12928 字 5個月前

方才與徐長林一番爭論大概耗了他許多體力,如今鬆下勁來,倒看出臉色蒼白,額冒虛汗,不時掩唇咳嗽兩聲,透出些病氣。

可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病得再厲害,氣勢不弱,斂袖端坐,脊背挺直,一副雍容凜正的模樣,好像在升堂審犯人一般。

瑟瑟實在煎熬,往他身邊挪了挪,以食指勾住他的袖角,輕晃了晃,嬌聲道:“阿昭,咱有話說話行不行?你這樣……好像我又犯了什麼大錯一樣。明明我最近乖得很,都不怎麼作了……”

她撒嬌時鼻尖一聳一聳的,像隻溫軟嬌憨的小貓,大約是累了,一個勁兒打著哈欠往沈昭的肩膀上靠,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迷離無辜地看向他。

沈昭仿佛看見自己好不容易狠心築起的冰山傾然欲倒,他費了大勁才忍住沒有把她拉到懷裡,隻一本正經道:“把你做的那個夢再詳細地跟我說一遍,記住,不要遺漏任何一個細節。”

起先,他對瑟瑟的話半信半疑,這丫頭自小精靈,蒙騙起人來眼都不眨,加之故事太過荒謬,他從未認真考慮過。

隻有當事情臨到自己身上時,才知道厲害。

他做了那夢,就算夢裡畫麵斷續漫漶,可就是有種無比真實的感覺,無道理可言,無據可依,隻是身體與心最誠實的反應,一遍又一遍篤定地告訴他,那是他曾經經曆過的人生,是刻在骨子裡的悲歡。

瑟瑟聽他這樣說,一懵,彆扭地嘟嘴:“這個事情不是都過去了嘛,乾什麼又要聽?”

見沈昭不語,她勾住他的胳膊,甚是誠懇道:“阿姐最近仔細想了想,夢啊什麼的做不得數,我是個好姑娘,怎麼可能會乾那種事呢?不如你就把這些事都忘了吧,就當我什麼都沒跟你說過。”

沈昭平風靜水地看向她,竟勾唇笑了笑,笑得格外虛浮:“阿姐,那個夢,我也做了。”

瑟瑟:啥?

她登時僵住,像是偷吃時抵賴不及,被逮了個正著的饞貓,幾分心虛,幾分懷疑的模樣,僵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的夢……是什麼樣?”

沈昭飽含深意地掠了她一眼,譏諷道:“還行,對得起你溫瑟瑟大名。”

瑟瑟靜靜地看他,驀得,鬆開他的胳膊快速退回來,重新抱起茶甌,道:“那你先說,你告訴我,你夢裡是什麼樣。”

沈昭斂著袍袖掠了她一眼,倒真如了她所願,開始講起自己的夢境。

夢裡諸多恩怨糾葛,在他的嘴裡,隻化作寥寥數語,措辭克製簡練,隻是內容太過驚心動魄,饒是沈昭的敘述再平淡,仍舊把瑟瑟說得愣住了。

“……這也太……太……”瑟瑟隻覺詞窮,搜尋了許久,才衷心感歎:“太刺激了。”覷看到沈昭那難看至極的臉色,她倒吸了口涼氣,撫著胸口,耷拉下腦袋,很是慚愧地喃喃道:“對不起,阿昭。”

沈昭眉眼間甚是冷淡,道:“這恐怕不是一句對不起能解決的。”

瑟瑟如被霜打了的茄子,頹然看向他:“那你想怎麼樣?”

沈昭伏在案幾上的手緊握成拳,繃得骨節凸起,森然發白,看得瑟瑟害怕極了,默默後移,用眼角餘光為自己規劃好了逃跑路線。

誰知他殺意凜然地握著手,過了一會兒,自己鬆開了,神色依舊冷凝,可眼底映入燭光,看上去有少許的溫度,他耐著性子看向瑟瑟,重複:“把你的夢再說一遍,能多詳細便多詳細。”

瑟瑟不知沈昭為什麼如此執念於這兩個夢境,興許是他察覺出了哪裡不對——瑟瑟依言說得細之又細,等到說完了,她自己也察覺出些蹊蹺來。

雖然聽上去兩個夢境講得是一回事,但其實很不同。

瑟瑟的夢,宛如一出失了聲音的皮影戲,十年光景匆匆而過,既模糊又破碎,隻能依據畫麵猜出大致意思,唯一聲音清晰的,便是沈昭在昭陽殿裡質問她的那句話。

而沈昭的夢,卻隻有那麼幾個片段,隻十分詳細清晰地講了一件事——瑟瑟背著他偷人。除此之外,前無因,後無果。

事實上,兩人的夢都沒有因果……隻說了他們最後走到了那一步,沒有說為什麼,甚至沒有說兩人的結局是什麼。

若這是前生,所有的悲歡離合是兩人共同經曆的,可為什麼入到夢裡,卻是如此的……彆扭。

瑟瑟見沈昭擰眉沉思,緘然不語,試探著抻出頭,問:“你可是覺得哪裡不對嗎?”

沈昭舒開眉間褶皺,搖了搖頭:“說不上來。”

他猶豫了少頃,道:“若這是我們的前生,不會止於此,我們還會再做夢的。”他抬眼看向瑟瑟,“若是再做夢,一定要跟我說。”

瑟瑟輕輕點頭,心裡卻在想:萬一我夢見更香豔的場麵,那可怎麼說啊……

沈昭卻好似看穿了她那點小心思,冷繃著臉,道:“不管你在夢裡穿沒穿衣裳,穿了幾件,房裡有沒有藏男人,藏得離你多近……”

“好了,阿昭!”瑟瑟哀聲懇求:“彆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阿姐快要羞愧死了。”

沈昭瞥了她一眼,道:“還有最後一件事。”

“什麼啊?”

沈昭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自己跟前,目光涼涼劃過她的鬢側、眉梢,最終落到了那雙豔極媚極的漂亮眸子上。

“我送你的《女誡》,得看。”

瑟瑟在他懷裡,舉起小拳頭,甚是誠懇地保證:“肯定倒背如流,背不過絕不出門。”

沈昭這才稍稍有些滿意,柔緩了神色,鬆開瑟瑟,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今夜月色極好,玉輪高懸於天邊,風靜少雲,幽遠寧謐。

瑟瑟凝睇著沈昭那如精刀雕鑿般的俊秀側麵,輕聲道:“阿昭,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夢裡的那個我……是不是很過分?”

問完了,她才覺得真是廢話。

夢裡是何情形,沈昭早就都告訴過她了,過不過分她自己心裡沒數麼?

沈昭果然沒理她,隻靠在馬車壁上閉目養神。

瑟瑟扭捏了一陣,忍不住又開始絮叨:“起初我做這個夢時,很害怕。因為我在夢裡看見我背著你偷人,然後你想要掐死我……後來又無意中知道,母親可能跟宋家舊案有關,所以更加害怕,怕我們最終會走向那個結局,所以我才想退婚。”

沈昭闔著眼,半點反應也無。

瑟瑟攥起拳頭,朝著他的臉比劃,誰知剛把拳頭揮出去,沈昭睜開眼了。

瑟瑟:……

白皙秀巧的小拳頭堪堪停在他臉上一寸,幾乎與鼻尖相觸。

沈昭的眼若深潭幽淵,溢出些精明神采,晶晶亮亮,眼一斜,目光落在瑟瑟身上。

瑟瑟默默把拳頭收回來,輕聲道:“這些日子經曆了很多,我也靜下心來想了很多,覺得我不是那樣的人。”她像是飄搖在巨浪裡的浮木,終於找到了一個可棲息之所,篤定地道:“夢雖然虛玄,可我一個大活人在這裡,沒有道理不信我,而去信那虛無縹緲的夢境,阿昭,你說是不是?”

她覺得這是今夜自己說得最睿智的一句話,正滿含期待地等著阿昭回應她,誰知回應沒等來,馬車慢慢停了。

傅司棋在外麵道:“到公主府了,請殿下和貴女下車吧。”

瑟瑟緊咬了咬牙,氣道:“不!我們沒到!”

她賴在馬車裡不肯下來,沈昭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起來,道:“好了,彆鬨了。”說罷,扶著她下了馬車。

瑟瑟心頭甸甸,堆滿了事,不夠細致,這一握,恍然驚覺沈昭的手竟涼得似冰透骨。

她一直知道他病了,可今夜他行事沉穩,風格淩厲,話少卻狠,一直以強者的姿態戰到最後,從未顯露出半點脆弱來。

漸漸的,她就忘了他還病著,亦或者,覺得並不要緊。

瑟瑟抬手撫了撫他的額頭,果然很燙,一時愧疚不已,竟忘了眼前之人不管外表上看再厲害,也隻是血肉之軀,是個才十六歲的少年。

她反握住沈昭的手,輕聲問:“阿昭,對不起,你是不是很難受?”低頭想了想,又道:“你跟我進來,我給你煎點藥,喝了再走。”

沈昭臉上半點身體難受時該有的模樣都沒有,隻是皎皎月光下,臉色慘白得厲害,他神色平靜,唇角微微勾了勾,算是安慰瑟瑟,溫聲道:“我下午睡了一小會兒,落下些奏折需要批閱,得儘快回去。宮門已經落鑰了,我知會順貞門留了個角門,待會兒悄悄地進,怕再晚些會驚動旁人。”

瑟瑟難掩失落,沉默了片刻,道:“阿昭,其實我待你一點都不好,也不夠體貼,我真是太粗心了……”

從前的瑟瑟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沈昭有所觸動,不知不覺間心軟了,凝著瑟瑟那滿含愧疚、關切的臉,稍一恍惚,等回過神來時,手已經撫上了她的臉頰。

他輕捏了捏她的臉頰,微笑道:“好了,不過是風寒,瞧你這模樣,倒好像我快要英年早逝了似的。”

瑟瑟順勢抓住他的手,認真道:”阿昭,就算你生我的氣,那也不要緊。可是,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

沈昭輕頷首,應下。

傅司棋將沈昭的馬牽了過來,將韁繩擱到他的手裡,沈昭牽著馬轉身,慢慢從公主府的門前走開。

走了十幾步,餘光看見瑟瑟還站在門前,就這麼看著他的背影,一動不動。

一時之間,他隻覺心裡那道門驟然打開,所有的濃烈情緒一湧而出——恐懼、怨恨、深到無法舍掉的愛意……

他隻覺頭暈得厲害,再也無法像麵對徐長林時那般有理有據、從容應對,理智難以束縛住自己,猛地甩掉韁繩,跑了回去,將瑟瑟擁入懷中。

沈昭覺得自己好似在顫抖,亦或是懷中的瑟瑟在顫抖,連帶著說出口的話都在打顫。

“瑟瑟,我愛你,可我不能愛得沒有自尊。你今夜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糊弄我,現在必須告訴我,你還想不想退婚?還有,你……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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