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章(1 / 2)

媚君 桑狸 12928 字 4個月前

長街上靜寂無聲, 擁重兵而來的太子殿下眉目冷戾, 森森地看著眼前這兩個人。

嫿女機靈, 一見事態不好,悄悄要遣小廝去宮裡向蘭陵公主報信, 人還未走多遠,便被禁軍抓了回來。

沈昭掠了一眼那報信未成的小廝, 把目光轉向瑟瑟和徐長林,譏誚道:“今日之事我們三人自己解決, 就不必驚動姑姑了吧?”

他陰陽怪調的,瑟瑟猛地反應過來什麼, 朝沈昭道:“你以為我們是約好的?不是……”她眼見這裡人多, 恐越描越黑,反倒把事情弄得更糟。

明日長安街巷會流傳出什麼謠言?

——溫貴女意欲與長林君私奔,被太子殿下逮了個正著?

荒唐,簡直是太荒唐了。

瑟瑟強迫自己靜心,以溫和的語氣對沈昭說:“咱們找個地方, 摒退眾人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沈昭淡淡看了她一眼, 朝傅司棋招了招手。

這裡離上次沈昭醉酒時帶瑟瑟去的彆院很近,傅司棋替換了公主府的小廝,預備親自駕轅送三人前去, 隻是臨走前,禁軍搜了整條街巷, 自隱秘黑暗處押出十幾個持刀劍的壯漢。

瑟瑟正疑惑, 徐長林先變了臉色, 衝沈昭道:“他們都是我大楚士兵,兩國既已言和,殿下應當不會傷及友軍吧?”

瑟瑟愕然,他們是大楚士兵?

徐長林一邊跟自己說話,一邊在街巷中埋伏了南楚士兵。他想乾什麼?難不成是打算若她不肯跟他走,要故技重施強行把她綁走嗎?

她再看看沈昭帶來的那些裝備精良的禁軍,心道:難道阿昭是怕她真的跟徐長林走了,所以才這麼興師動眾的嗎?

思緒尚未捋順,便聽沈昭頗具嘲諷道:“孤自然不會,這等偷雞摸狗、破壞兩國邦交的事,長林君做得,孤卻不會做。”

瑟瑟:偷雞?摸狗?他這到底是在罵誰呢?!

她正在腹誹,徐長林絲毫不示弱,直視著沈昭,慢悠悠道:“是呀,大秦皇室最是光明磊落,從來不會坑蒙拐騙彆人家的閨女。”

沈昭冷笑:“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拐的是你家的閨女嗎?”

聽著兩人言語似刀劍,颼颼的互砍,瑟瑟站在原地,無語看了會兒蒼天,歎道:“兩位,我先上馬車了,你們請便,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說罷,也不看這兩尊神,徑直撩開車幔,鑽進了馬車裡。

這兩人倒是沒再廢話,各自上了馬,隨車駕去了彆院。

自那日被瑟瑟偶然發現了密室之後,沈昭已命蘇合把賬簿和黃金等要緊東西轉移了出去,如今這裡隻是一座普通的宅邸。

夜燭幽昧,楊柳依依,天邊一輪孤月,灑在院中皎皎光芒。

傅司棋引三人去了一間幽僻的廂房,和嫿女一起退出來,守在門外。

屋內的氣氛一度尷尬,沈昭和徐長林各自據案幾一邊,冷冷看著對方,不言不語的。

瑟瑟在中間默默斟茶,把茶甌往他們身前推了推,觀察著兩人的神情,溫和地商量:“要不……先喝點水,都消消氣,有話好好說。”

兩人依舊不言語,且看向對方的目光更加淩厲。

瑟瑟實在無法,端起茶甌自己先悶了一大口,長吸了口氣,轉向沈昭:“既然你們都不說,那我先說。阿昭,我真不知道長林君今夜會這樣做,我們自寧王府一彆到今日夜宴,從未單獨見過麵、說過話,更加不可能合謀些什麼。我若是有此意,那麼當初他住在公主府時豈不更方便,何苦要等到如今?”

希望徐長林不要怪她不講義氣,這種情形,唯有實話實說才是最好的,不然任由阿昭誤會下去,那才真是有可能害了他。

沈昭不語,瑟瑟又將頭轉向了徐長林。

語重心長道:“長林君,我敬佩你的執著,你對朋友的情誼,但是請聽我一言。我自幼長在大秦,長在長安,父母兄弟待我極好,這裡有太多我難以割舍的東西,我不能跟你走。你們都說關於宋家舊案,母親有重大嫌疑,可是到如今都沒有確切的證據來證明。我不能因為一些沒有實據的猜測而去懷疑、背棄養育了我十六年的母親,不管我身體裡流著什麼樣的血,可養恩重如山,這並不亞於你與宋瀾——兄長的朋友之誼,你能理解的,對不對?”

徐長林亦不語,可擱在案幾上的手顫了顫,目中隱有微瀾流淌而過。

瑟瑟長歎了口氣,撫住前額,歎道:“你們都不說話,這事情幾時能解決?這樣鬨下去,非要鬨得滿城風雨才罷休嗎?”

短暫的靜默,徐長林先開口了。

他的眼睛黑如曜石,整個人溫脈從容,卻透出熟諳世情的老練精乾。

“瑟瑟,你覺得這些年你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人人欽羨,鳳位唾手可得,這些都是真的嗎?”

瑟瑟微愣,徐長林麵上漾起柔淡的神色,專注地凝睇著她:“在南楚漫長的歲月裡,我曾經想過,若是你在大秦過得好,那我便不打擾你了。可你真過得好嗎?”

他卸去鋒芒,微笑著耐心道:“一個出身極尊的貴女,一個自小便確定了要嫁入東宮,將來會母儀天下的姑娘,卻對朝政一無所知,心中半點權謀算計也無,在我來之前,更是連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像個木偶一樣,被人安排好了後半生,偏偏這後半生還是處在權力的漩渦,多方博弈的中心,你心大至此,都不會覺得害怕嗎?”

瑟瑟頹然垂下頭,輕聲道:“是我自己不爭氣,自小便對這些政事不感興趣。”

“有誰天生會對枯燥無味的政事感興趣?”徐長林看向沈昭:“即便天縱英才如太子殿下,若非有人悉心教導指引,你會有今日的城府手段嗎?”

“十幾歲的姑娘,天性單純爛漫,家中母親大權在握,一昧縱容,養成了無拘無束的性子,這聽上去是沒什麼毛病。可就算是在對女子約束甚緊的南楚,在把家裡姑娘送入宮前,都會由長輩帶在身邊教上幾年。從朝政大勢到派係紛爭,進則榮耀門楣,退則求能自保。長公主浸淫朝局數十年,乃當世不二的女中英豪,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說到關鍵處,徐長林卻不再看瑟瑟,而是緊盯著沈昭:“若說她厭惡了權力,想讓女兒過得單純些,倒還勉強說得過去。可她明明醉在其中,為讓瑟瑟嫁入東宮而鋪陳多年,哪一點是想隱退的模樣?這樣的人,卻故意不讓女兒學習朝局政務,不教她權謀算計,把她養成了眷戀父母親人的單純小姑娘。就算瑟瑟被蒙在鼓裡,可太子殿下智傾天下,您不會看不出長公主是為了什麼吧?”

沈昭沉默了許久,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夢中那個對自己橫眉冷對、憎惡至極的瑟瑟,對她因愛而生的強烈恨意不知覺間淡了許多——徐長林寥寥數語,字字誅心,把那裹在虛假繁華下的危機點了出來。

他知道,他看得透,蘭陵需要一個好掌控、好利用的女兒,而他也不想瑟瑟變成第二個長公主。

出嫁從夫,她遲早是要嫁給他的,從此他便是她的天,他會為她遮風雨,擋暗箭,他會保護她一生,她不需要步步為營,不需要艱辛算計,不需要去吃他自小吃過的苦,隻需永遠單純快樂下去。

他……是不是太過自信了?

縱然是太子、天子,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也會有保護不了的人——當年,他的父皇又何嘗不是深愛母親,卻依舊保護不了她,眼睜睜看著她被鬼魅一般的深宮所吞噬。

前世,他是不是步了自己父皇的後塵,沒有護好他的瑟瑟?

沈昭的心猛地一慟,看向瑟瑟。

她也正目光瑩瑩地看著自己,絕豔的眉宇間,帶了幾許愴然,幾許懼意。

沈昭突然清醒過來。

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是她能背叛他的理由。

夫妻反目,刀劍相向,哪怕她捅他一刀都無礙,但她不該用那賤奴來弄臟自己,來侮辱他……

這是不可被原諒的。

沈昭收斂起多餘的表情,冷目看向徐長林,不屑地輕哼了一聲:“長林君句句在理,堪稱推心置腹,那麼孤也推心置腹一下。”

“你說大秦危機四伏,非瑟瑟棲身之良地,孤也不是可托付終身的良人。那你呢?你是嗎?南楚的局勢可不比大秦好多少,那小小朝廷君昏臣佞,紛爭不斷,武安侯又命不久矣,等你回了南楚所麵對的是個凶險至極的爛攤子。若是你身邊帶著一個同大秦太子議過婚的女子,旁人會怎麼說?”

“你連自己都不一定護得了,拿什麼來護瑟瑟?”

徐長林沉默了,他知道沈昭已經摸到了事情的關鍵,占據了有利之勢——果然,太子殿下從容不迫地發起了進攻:“就算你是受宋瀾臨終所托,可你也不是宋家的人,孤的身上卻流著宋家的血,論親疏遠近,你憑什麼要與孤來爭搶瑟瑟?”

他們唇槍舌戰,各不相讓,瑟瑟卻聽得發怔,思緒逐漸飄了出去。

她為什麼一定要旁人來護?她為什麼竟讓自己處在了如此弱勢被動的地位?

過去的十六年,她好像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她享受著萬千寵愛,尊榮富貴,如此心安理得,覺得天生就該如此。可這世上的事瞬息萬變,連出身都能是假的,還有什麼是一定永恒不變的?

徐長林的話字字精準。她看上去風光無限,但其實命運一直握在彆人的手裡,哪怕是她的母親,是她未來的夫君……可他們也都在權力爭奪的漩渦裡,局麵詭譎莫測,勝負朝夕相替,他們就一定能護得住她嗎?

現在想想,若是沒有做那個夢,她不曾參與這些事,還是那個對一切渾然無知的溫瑟瑟,歡天喜地等著出嫁,驕縱蠻橫,天真淺薄,以為自己天生命好,所得一切皆理所應當。

以最單純的樣子嫁入爭奪最激烈、最血腥的鬼魅宮廷裡,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若是這樣,最終走到了夢裡的那個結局,也就不怎麼奇怪了吧……

她垂眸想得出神,未覺屋裡變得深潭一般靜寂,抬頭一看,徐長林早沒了蹤影,隻剩下沈昭,冷著一雙眉眼,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看。

“人呢?”她一陣緊張。

沈昭麵無表情道:“走了。”

哦,看來這一局又是阿昭勝了。

瑟瑟瞧他臉色不好,又看了看更漏,關切道:“那我也走了,你還病著,快回去多休息吧。”

她撥斂起裙紗起身,朝沈昭鞠了一禮,走到門口,手剛要撫上門扉,忽聽身後飄來沈昭的聲音。

“瑟瑟,你回來,我有話要說。”

殘茶已涼,瑟瑟卻抱著茶甌,略有些緊張地看著沈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