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章(1 / 2)

媚君 桑狸 10215 字 4個月前

徐長林將聖旨、藥單依次折好, 放入綢盒中, 手抵著額頭, 蹙眉深思。

這藥單上並沒有禦藥房的官製方印,可見不是正規用於留存的, 而是當時的禦醫私下另開出來的。

大秦宮規森嚴,凡是宗親召禦醫診疾, 脈案、藥單皆一試兩份,一份留存備查, 一份用於日常抓藥。

既然製度如此完備了,還私下裡另開藥單, 隻能說明蘭陵公主不想讓外人知道, 她當時已身懷有孕。

也是,大秦民風再開放,對於女子未婚先孕這種事,也還是不到能寬容的地步。

未婚,先孕。

徐長林遽然眯起了眼, 他當初之所以認定溫瑟瑟不是蘭陵長公主的女兒, 是因為她的出生月份同蘭陵公主成婚有孕的日期對不起來。

可若是這張藥單是真的,五月時已經診出有孕,懷孕的日期再往前推一兩個月, 而溫瑟瑟是第二年元月出生,那這時間就能對得起來了。

高士傑生前已經見過那個叛逃公主府的稅官阮氏了, 阮氏必定告訴他溫瑟瑟就是宋姑娘, 可再這之後他還是見了寧王。是因為高士傑不信阮氏, 還是他對‘溫瑟瑟是宋姑娘’一事存疑?

徐長林的一顆心飛速下墜,如同浸在了冰水裡,竟生出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如果溫瑟瑟不是宋姑娘,這該是多麼大的一個騙局,豈不是連皇帝和太子都騙過去了——縱然蘭陵公主如今權傾朝野,可十六年前的她,尚且稚嫩,憑黎氏外戚便能將她逼到艱難之境,不得不利用宋姑娘向皇帝言和。

那個時候,單憑蘭陵公主自己,真的能做這麼大的事嗎?

徐長林不願意相信這是一個騙局,在他的心裡早就把溫瑟瑟當成了自己的妹妹,她善良、純淨,甚至比他想象中的妹妹還要美好,這一切若是假的,那……太殘忍了。

他深吸了口氣,告誡自己要冷靜,血統之事不能存疑,不能意氣用事,一定要徹查清楚。

將綢盒收起來,他衝徐魚驪道:“時辰不早,我該出宮了,你好好保重。”

徐魚驪目光瑩瑩地凝望著他,萬分的不舍與牽念,柔聲問:“哥哥,等你回了豐都,是不是就把我忘了,不會再想起我了?”

“怎麼會?”徐長林警惕地掠了一眼寢殿內外,將徐魚驪拉到跟前,低聲道:“若將來秦楚開戰,我會提前派人把你接回家的。”

徐魚驪眼中隱有淚意,水光清澈,斂於身前的手顫了顫,想去握徐長林的手,可猶豫了少頃,還是作罷,強忍下離彆的傷慨,道:“望哥哥能多多保重。”

徐長林頷首:“我會的,你也要多保重。”

內侍引著徐長林出宮,穿過長長的甬道,順貞門已在眼前,誰知還未靠近,便見順貞門下的禁軍齊刷刷跪地,朱漆雕門緩緩大敞,禁軍擁簇著沈昭走了進來。

內侍忙退到道邊,跪地伏迎。

徐長林瞧著沈昭漸漸走近,神情幽深,麵上淺溢出幾許笑意。

“命挺大啊。”沈昭斜掠了他一眼,在他身側慢慢停住了腳步。

徐長林衝他端袖揖禮,慢聲說:“一時半會怕是死不了的,承蒙殿下掛念。”

沈昭胸前的傷口還隱隱作痛,也沒多少耐心跟他磨嘴皮子——磨也磨不出幾句實話,抬腿要走,卻被徐長林叫住了。

他的視線漫然掠過這深宮中懸置的紅綢,道:“聽聞殿下大婚在即,在下有一言想問……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昭回頭看了看,漠然向前走,徐長林十分乖覺地跟了上去。

順貞門前有一瞭望台,磚石壘砌,高三丈,登上觀景,視野遼闊,隻覺大半個皇城都在眼底了。

徐長林默默看著腳下那浮延重疊的宮闕樓閣,猶豫了一陣,問:“殿下是不肯放了溫姑娘,讓她跟我回南楚罷?”

沈昭倚著瞭望台上的穹頂石柱,冷笑了幾聲:“你說呢?”

徐長林不為他語氣中的譏誚所惱,隻繼續耐心地問:“您對溫姑娘如此執念,是看中了長公主的權勢,還是因為她是宋姑娘?”

久久未聽到回音,他回頭望去。

見沈昭眼梢微挑,挑起深深的不屑,下頜微抬,帶了幾分倨傲:“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徐長林卻沒有見過這種模樣的沈昭,好似他一提溫瑟瑟,就跟踩了沈昭的尾巴似的,登時尖刺豎起,颼颼地朝他紮過來,有點氣人,還有點孩子氣。

他不禁一笑:“在下隻是好奇,您待溫姑娘如此情深意重,是因為她是您母親的托付,是宋姑娘,還是因為喜歡她,不管她是誰,您對她的態度永遠都不會變?”

沈昭也笑了,態度一瞬變得格外溫和,前抻了頭,緩聲問:“好奇啊?”

徐長林點頭。

“憋著吧,孤不喜歡為人解惑,孤就喜歡看人想知道卻不能知道的難受樣兒。”

說罷,沈昭不耐煩地收斂了笑意,朝石階走去,留給徐長林一個頎長的背影。

徐長林靜靜看著沈昭的背影,心頭似墜著塊壘,沉甸甸的,難以紓解。

默然良久,他喟然歎道:“瑟瑟,你該怎麼辦啊……”

這一場短暫會麵加深了徐長林心中的擔憂,看上去沈昭對這些往事一無所知——也是,蘭陵公主有孕時沈昭甚至都還沒出生,待他被生出來到熬過那一段王爵低微的苦日子,在到後來被立儲、羽翼漸豐,已是許多年後的事了,他就算再神機睿智,也算不到自己出生前的那些陳年舊事。

況且這舊事必是被刻意隱藏過了。

高士傑生前為了尋常宋姑娘,派了無數的密探來長安,再加上當年宋家出事時舊部留下的訊息,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才找到了這麼一張不正規的藥單。

若這是一場局,可見這局布得有多縝密,手段有多高明。

徐長林離了秦宮,回到彆館,當即便派吳臨出去查找這藥單上落款的太醫。

杏林中的規矩,凡是有些名望地位的醫者,在看藥單之後必會落款圈字,以防止不必要的糾葛。

這張藥單也不例外,在底部有落款。

吳臨憑著落款在長安裡秘密暗查了三日,才查出些東西:“這太醫已於嘉壽四年元月自太醫院辭官,兩個月後因牽扯進了勇王謀反的案子,被大理寺鎖拿,沒幾日就死在了大理寺的牢獄裡。”

結果與徐長林預想得差不多。

蘭陵公主不會留這樣重要的證人活在世上。這樣想來,那太醫怕是早就料到自己會被滅口,才辭官,才留下了這藥單,可惜還是難逃既定的命運。

至於太醫與高士傑有著怎樣的瓜葛,這藥單又是如何到了高士傑的手裡,如今當事人都已經死了,怕是再難以追溯。

吳臨繼續說:“屬下去查太醫下落,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一個太醫怎麼可能與勇王謀反牽扯到一起,屬下好奇,就順著這條線細查了一番,發現當年緝拿太醫是大理寺卿親自下的令,世子猜,那時候的大理寺卿是誰?”

徐長林斜挑眉,露出些許好奇:“誰?”

“裴元浩。”

徐長林輕“嗬”了一聲,心道有趣,這麼看來,當年裴元浩在幫著蘭陵公主殺人滅口。

……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當年在驪山行宮上,皇帝派去的穩婆在一夜之間突然暴斃,產婦臨盆在即,不得不臨時從山下找穩婆,這才給了守在山腳的宋家舊部以可乘之機,能從穩婆口中問出山上有女嬰降生。

不消說,那些穩婆肯定也被滅了口。

隻是偌大的一個驪山,宮女、內侍無數,若想隱瞞李代桃僵之計,隻殺穩婆怎麼夠?可……若是連宮女和內侍都殺了,聲勢太大,必瞞不過宮裡,除非是當時能讓他們閉嘴,事後再不聲不響地慢慢除去。

若是這樣,那就需要對內宮的深度滲透。

徐長林認為,即便是現在的蘭陵長公主,能往宮裡安插些細作內應不難,可要想做到這程度,絕非易事。

他腦中倏然劃過一道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