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章(2 / 2)

媚君 桑狸 11902 字 5個月前

傅司棋的神情一下變得很複雜,略顯顧忌地看了看屋內來往的人,道:“在這裡說……怕是不太妥當。”

這一聽便是有收獲。

沈昭起身,往外走,傅司棋忙撐起油紙傘,為沈昭擋雨。

三人走到院落的僻靜角落,蘇合四處檢查了一番,見無人窺聽,又回來,衝兩人點了點頭。

耳邊儘是‘嘩啦啦’的雨聲,若非離得足夠近,也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傅司棋道:“長林君這幾日還真是動作頻繁。他先是派人查了一名十六年前的太醫,又去查過十六年前驪山行宮的內侍宮女,不知有什麼收獲,不多時,內宮裡也有了動靜,說是他命宮裡的眼線翻查了當年蘭陵長公主有孕時的脈案和藥單。”

自打上一回徐長林動用秦宮眼線來查瑟瑟的身世,沈昭便暗中翻檢了一遍內宮,把那幾個可疑的眼線找出來了。

找出來,卻沒抓。

一來,他隻是太子,大張旗鼓處置內侍終究沒有名分。二來,秦楚正在議和,他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而給人以話柄。

但也不能任由他們竊聽秦宮機密,便讓人看住了,想等徐長林走了再處置,卻不想,這一看倒看出些事來。

沈昭聽著傅司棋的回話,額間蹙起幾道紋絡,徐長林為何對蘭陵公主當年的身孕那麼感興趣?

他看了一眼傅司棋,問:“那個太醫現在還活著嗎?”

傅司棋搖頭:“說來也奇怪,這太醫是當年蘭陵公主還在閨中時極受她倚重的,臣查了內值司的起居注,十六年前,在與溫侯爺成親之前的幾個月,蘭陵公主時常召他入宮診脈,但更奇怪的是,一應脈案、藥單儘皆丟失。”

沈昭眯眼:“丟失?”

“是呀,奇怪至極。那一年份的其餘脈案都在,唯有蘭陵長公主的丟了,想要再從彆的地方查一查,卻一樣毫無痕跡,無從查起。”

沈昭的眉頭越皺越深,又問:“他重點查了驪山行宮的哪些內侍宮女?”

傅司棋道:“都是當年在蘭陵長公主身邊的,哦,還查了當年給蘭陵公主接生的穩婆。”

沈昭負起袖子,斂眉沉思。

徐長林不是早就認定瑟瑟的身份了嗎?為什麼還要再查這些事?內侍、宮女、穩婆自然都不會有活口,那是為了隱瞞‘瑟瑟是宋姑娘’這件事,可……為什麼還會牽扯到蘭陵公主成婚前為她診脈的太醫?

徐長林到底在懷疑什麼,又想要證實什麼?

傅司棋忽又想起一件事:“對了,臣還查到一件事,很是古怪。當年那個太醫是因為卷進勇王謀反而被拿入獄,臣查閱了當年的案卷,做得很是漂亮,根本沒有破綻,且主理此案的正是當年的大理寺卿裴元浩。”

沈昭倏然一怔,這事……跟裴家有關?

他默默凝著沐在雨中被吹打得東搖西斜的牡丹花,思緒如同棉絮,縷縷生出,綿綿不絕。

當年是母親親口告訴他,瑟瑟是宋玉舅舅的女兒,父皇也這樣說,他一直堅信,從未懷疑。

且這麼多年過去了,關於瑟瑟身世的方方麵麵都沒有出現可疑的地方,該滅口的滅口,該抹掉的抹掉,仿佛一切努力都隻是為了掩蓋‘瑟瑟是宋姑娘’這個事實。

可……事情會不會還有另外一種解釋?

他縮在袖中的手攥緊成拳,吩咐:“回去之後,把嘉壽三年和嘉壽四年的大事年表及宮闈起居注找來,孤要看。記住,要悄悄的,不要驚動旁人。”

傅司棋應下,剛想再說些什麼,忽聽院子裡傳出侍女的喊聲:“溫貴女醒了。”

**

瑟瑟坐在床上,蘭陵公主、溫玄寧、溫玲瓏正噓寒問暖,太醫診過脈,說解藥對症,已無大礙,隻是皮外傷得好好將養。

三人隔著簾幕見沈昭進來了,便都退出來,蘭陵公主自是有一堆事要忙,溫玲瓏自來覺得這位太子殿下冷著一張臉的樣子很可怕,便也拉著溫玄寧走了。

屋內安靜下來,瑟瑟捧著藥碗仰頭看向沈昭。

沈昭也在垂眸看她,漆黑幽邃的瞳眸陰晴難辨,似是暗藏著無數風瀾,又似是深潭一般死寂。

他這樣盯著瑟瑟看了許久,驀地,出聲問:“身體怎麼樣?還難受嗎?”

瑟瑟直覺他大概是生氣了,默默觀察了一下沈昭的臉色,也不敢多言,隻乖乖地搖頭:“不難受,就是疼,肩膀疼。”

沈昭暗咬了咬後槽牙,心裡有個聲音惡毒至極:你還知道疼嗎?跑出去替人擋劍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會疼了?疼死你算了!

但他麵上毫無波漪,彎身坐在床邊,看了一眼她肩膀上纏著的厚重繃帶,溫聲道:“太醫說這一劍刺得不淺,但幸虧沒有傷到要緊處,養一養就好了。太醫要給你開止疼的藥,我沒讓。”

瑟瑟本就心虛,聽到這話更加忐忑:“你……為什麼不讓?”

沈昭瞥了她一眼,好似看穿了她那點小心思,翻了個白眼,道:“那些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你還年輕,忍一忍吧,總好過將來老了受罪。”

瑟瑟長籲了口氣:“哦,我差點忘了,你是懂醫術的……阿昭,你什麼都懂,真是太厲害太好了。”她察覺出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後半句是刻意恭維誇讚,想緩和一下。

沈昭果然輕挑了挑唇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溫柔至極地看著瑟瑟,道:“我這麼好,你珍惜過嗎?”

瑟瑟心裡一咯噔,要去抓沈昭的手,誰知牽動了傷口,‘嗞嗞’地吸著涼氣,額頭直冒冷汗。沈昭忙將她的胳膊放回原處,俯身檢查了一下傷口,確認沒有繃開,才坐回來。

這一下似乎更令他動氣,連那虛偽的笑容都沒有了,隻道:“你不珍惜我就算了,連自己也不珍惜。我是不是說過,若你不知道愛護自己、珍惜自己,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瑟瑟握住他的手,靠近他,悄悄道:“阿昭,他是我哥哥……”

這句話一落地,沈昭的神情卻變得更加複雜,他緊凝著瑟瑟的臉,似乎想從這張臉上看出些什麼,可看到的隻有虛弱、慘白以及怕他誤會的焦慮。

他將瑟瑟的手從自己手背上拿開,平靜地問:“三日後大婚,你能撐住嗎?”

瑟瑟委屈地嘟了嘟嘴,執拗地又去握住沈昭的手,像是怕被他甩開,張開爪子緊緊扒住,道:“當然能,我愛阿昭,我是一定要嫁給阿昭的。”她說完,又有些擔憂,抻出腦袋,試探問:“你該不會想悔婚吧?”

沈昭哼了一聲:“以為我是你嗎?還想讓我悔婚,想得倒挺美。”

說罷,他站起身,想走,卻又退回來,附身捧起瑟瑟的臉,直望入她的眼底:“溫瑟瑟,你有心嗎?你知道如何愛一個人嗎?你懂愛嗎?你若是真愛我,便忍心讓我擔驚受怕、痛不欲生嗎?你知不知道我剛才麵上冷靜,實際想了無數遍萬一你再也醒不過來,我該怎麼辦。那種感覺……就好像回到了八年前,我母親離開時。在你對旁人足夠善良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對我有多麼殘忍?”

“我對你從未有過彆的要求,隻求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便是這麼簡單,你都不能時時記著嗎?”

瑟瑟被他一通質問得語噎,許久,才咽下喉嚨裡翻上來的酸澀,啞聲道:“阿昭,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他已經走了,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沈昭衝她淺笑了笑,什麼話都沒有再說,鬆開她,轉身走了。

大雨滂沱,一直下到後半夜才停,簷上積了水,站在廊廡下,水滴若斷了線的珍珠,映著月光,顆顆晶瑩的落下來。

沈昭伸出了手,想要接住雨滴,任由它們打在掌心,帶著絲絲涼意。

“嘉壽三年六月,蘭陵公主和萊陽侯成親。但嘉壽三年五月,先皇忌日才剛滿三年,照例三年內,皇室宗親禁絕婚嫁。忌日一滿,蘭陵公主便嫁了出去,這婚事在當時應是十分倉促的,就像如今殿下的婚事一樣。”

傅司棋在一邊回稟著。

沈昭內心毫無波瀾,他的婚事倉促,是因為父皇時日無多,想要他儘快大婚穩定朝綱。而蘭陵公主的婚事是為什麼倉促……隻怕是要掩蓋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太子殿下長久的沉默,傅司棋卻先耐不住了:“殿下是不是三思……臣覺得溫貴女的身世有問題,她恐怕不是……”

“司棋。”沈昭及時開口,阻止了後麵的話。

他將目光遞向遙遙之外的蒼穹,那裡寧靜幽遠,皓月如霜。

“這事情先放一放吧,不必再查了。”

傅司棋不甘地咽下了即將出口的話,點了點頭。

沈昭望著月亮微微一笑:“瞧這東宮,白天看著奢華無比,可到了晚上竟這麼安靜,世人都道稱孤道寡好,可真到了這一步,各中滋味隻有自己來嘗了。”

傅司棋心疼地凝著他,緘然不語。

卻聽沈昭接著說:“可孤……我覺得我這一生不會是孤獨的,會有人陪著我,我們會白首偕老的。”

傅司棋靜靜站著,不說話。

沈昭回過頭來看他,俊美的麵容上浮著鮮妍的笑意:“孤要大婚了。”

傅司棋默了片刻,十分乖覺地端袖,道:“恭喜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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