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章(1 / 2)

媚君 桑狸 10144 字 7個月前

六月初二, 天有地觀, 屬良辰, 宜婚娶。

天未亮時瑟瑟便起來梳妝,內值司的宮女早在前一日便住進了公主府, 一應釵環首飾、衣衫鞋履早按規製備齊。

閨房內登登擠滿了人,將坐在妝台前的瑟瑟裡三層外三層圍住, 小丫鬟在一旁捧著鎏金燭台,將房內照得猶如白晝。

敷過脂粉, 點上胭脂,再換上素紗中單, 黼領繡衣, 外罩大紅雙喜鴛紋縷金鞠衣,雲鬟高挽,斜簪金釵,花鈿精描,將瑟瑟打扮得珠光閃閃, 才給了她一柄薄絹玉硝骨團扇, 雙手合舉,遮住嬌顏,隨著侍女出去。

照禮是要先參拜父母, 溫賢一早便到了公主府,他與蘭陵公主端坐, 受了瑟瑟三拜, 正依依惜彆之際, 宮中監天司禮官稟報吉時已到,該上輦輿了。

按照大秦的禮製,太子大婚當清肅街道,從崇仁坊至皇城皆靜悄悄的,未有人煙,隻是入了順貞門,鐘鼓高鳴,樂隊奏起了“清平之章”,輦輿亦停了。

巍峨宮門大敞,甬道邊紅錦高懸,禮官齊齊跪拜,沈昭站在甬道前邊,他一身廣袖華服,戴袞冕,垂九旒白珠,挺秀而立,等著侍女將瑟瑟送到他的跟前。

這一通繁瑣的禮儀走過去,已是巳時,依照宮規,沈昭也得一大早去拜見皇帝和皇後,近了宣室殿,行過禮,嘉壽皇帝便將裴皇後支開,獨留了沈昭在側。

嘉壽皇帝以手掩唇咳嗽了幾聲,朝譚懷祐招了招手,他便躬身上前,手裡端著一張剔紅漆盤,上麵擱著巴掌大小的白釉瓷瓶。

沈昭愣了愣,並未接,而是看向龍座上的父皇。

嘉壽皇帝聲音低啞:“這太子妃一娶,你往後固然是如虎添翼,可外戚乾政必更難絕,終究是掣肘之力,不宜壯大。成婚之後你該廣納妃嬪,讓她們為你綿延子嗣,至於瑟瑟……她身嬌體貴,你喜歡她,便常常寵幸,至於孩子,就不必讓她生了。”

沈昭縮在袖中的手猛顫了顫,再側目看向那瓷瓶,隻覺白得刺眼。

皇帝又咳嗽了一陣兒,冒著虛汗道:“涼藥傷身,瑟瑟身邊必有蘭陵的耳目,你喂她喝時要小心,一回一回少量地喂,彆喂多了,容易被察覺。”

沈昭咬了咬下唇,靜默站著,沒有言語。

嘉壽皇帝見他這模樣,眼中劃過一道精光,抬眸看他,慢慢道:“你要是下不了手,也無妨,朕派人來做。”

沈昭心裡一咯噔,蹙眉看著父皇,袖中的手攥成拳,又鬆開,朝著禦座躬身揖禮,將瓷瓶收入了袖中。

皇帝這才滿意,微微一笑:“吉時到了,你去順貞門迎親吧,從此以後這宮中便有太子妃了,她出身尊貴,不要怠慢。”

沈昭再揖禮,轉身邁下禦階,出了宣室殿。

日頭漸盛,炙熱的光落下來,晃得人有些恍惚,沈昭站在原地,眼見瑟瑟越走越近,才回過神來,自宮女手中將她接過。

她的手冰涼,可手心裡卻膩了一層薄薄的汗,被他攥著,還時不時顫一下。

好像是挺緊張的。

瑟瑟見禮官走得遠了,以扇遮麵,悄悄地衝身側道:“阿昭……”

沈昭走得目不斜視,格外端正,聞言隻輕輕地“嗯”了一聲,以示他聽見了。瑟瑟癟了癟嘴,心道他果然還在生氣,男人的氣性可真是夠大,大喜的日子,就不能一筆勾銷麼……

雖這樣想著,但還是耐不住,接著低聲說:“你猜……我剛才在想什麼?”

沈昭確實生她的氣,加之心事頗重,本不想說話,可被她這麼一撩撥,卻也生出幾分好奇,麵色凝肅,薄唇輕啟:“想什麼?”

聽到回音,瑟瑟心裡一陣得意,卻也不賣關子,笑靨綻放,明豔生動地低聲道:“我在想,我們將來生幾個孩子,取什麼名字。”

“我想,男孩兒得生幾個,將來擇賢立之。女孩兒也得有,我喜歡女孩兒,貼心又漂亮,可以好好地打扮,你想……把她們養到我這麼大,再歡歡喜喜地送出嫁,多美好。我跟你說,剛才出門時我見我娘哭了,她還藏著掖著生怕被彆人看見,其實眼睛都是紅的,我爹還哄她來著。那一刻,我就決定了,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我都原諒她了,她是我娘,她養了我十六年,母女的情分不能說斷就斷……”

沈昭安靜聽著,驀地,十指合攏,緊握住她的手,道:“我們一定會子孫滿堂的,瑟瑟,你會有做母親的一天,我向你保證,沈昭此生絕不納妾,絕無異生子,我們絕不走前人走的路。”

他聲音低徊且堅定,瑟瑟不由得偷眼看他,那側麵俊美如精細雕琢,鋪了層熾亮的陽光,宛若明珠在側,耀眼奪目。

她突然有些恍惚,莫名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好像穿過歲月煙塵,輪回往複,在極遙遠的地方,曾經上演過。

夢中,夢中有過這個場景,隻是沒有這麼清晰。

瑟瑟突然明白了,不管前世的結局是什麼樣,不管最後他們鬨成什麼樣,在最初的最初,不管是阿昭還是她,都曾誠心地想要過好這一生。

她感慨萬千,又生出決心,摯情道:“我們一定能相濡以沫,白首偕老的。”

沈昭勾了勾唇:“隻要你對我真心,我必定不離不棄。”

“真!絕對真!比珍珠還真!”話說到這份兒上,瑟瑟的老毛病又犯了,花言巧語信手拈來,滑油之氣滿溢,不著調不靠譜糊弄人的感覺甚是自然地流露出來了,沈昭果然又冷了臉。

瑟瑟也覺出自己的風格過於浮誇,好像跟當前這嚴肅的情形不太和諧,正搜腸刮肚想說幾句誠懇樸實的話來補救一下,忽聽前邊的禮官重重咳嗽了幾聲。

真是太不像話了!

禮官是年逾五旬的司禮大太監,大半生在禦前當差,為人很是謹慎嚴肅,一絲不苟。從一開始聽這兩人在背後竊竊私語,心裡就不快,但礙於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沒有提醒,心想這兩位都是頂尊貴的人,該知道宮裡規矩,說一說就該停了。

誰知說起來還沒完了,最可氣的是,太子殿下是有分寸的,剛開始還能顧忌著宮規,誰知被太子妃一勾引,也將規矩拋之腦後,跟著她胡鬨!

司禮大太監這幾聲咳得很是渾厚低沉,頗有震懾力,沈昭會意,挺起胸膛,端住架勢,朝瑟瑟飛了個眼色,瑟瑟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進了順貞門,便要去鴻蒙殿拜謁宗祠,供奉苗饗,因嘉壽皇帝的身體實在虛弱,經不得勞累,在謁完宗祠後,前往宣室殿拜見君父的流程被大大壓縮,隻在雲階前扣了頭,便由宮女帶著他們回了東宮。

賀喜的賓客聚在前殿,沈昭還得應酬,瑟瑟則被送進了中殿,等著行合巹禮。

忙碌了大半日,穿著沉重的華服,端著繁瑣的規矩,她的肩膀早開始疼了,在拔步床上坐好,瞧這滿殿的宮女,又不好當眾說自己身上有傷,便舉著團扇,暗中朝嫿女使了個眼色。

嫿女本也在擔心瑟瑟的傷勢,見她一臉痛苦之色,心裡一揪,向東宮的管事大宮女梅姑道:“聽前殿絲竹未絕,想來殿下還得有些時候才能過來,各位姐姐不妨先去外殿歇息,待殿下來了再近前伺候也不遲。”

她將話說得很是客氣得體,梅姑料想怕是瑟瑟累了想歇一歇,又怕人多眼雜,失了體統,便領著宮女向她鞠過禮,退了出去。

她們一走,瑟瑟忙將團扇放在床邊,去撫弄自己的肩膀。

嫿女給她把外裳褪下,扒開裡衣一看,萬幸的是傷口沒有裂開,將繃帶揭開換了藥,又重新給瑟瑟把衣裳裹上。

瑟瑟頹然無力地靠在床沿,道:“熱,累,疼。”

嫿女掩唇偷笑,心道果然是累了,連話都變得簡練精悍。她笑著哄勸道:“這是皇室潑天的富貴榮耀,旁人想累還不行呢。”

瑟瑟輕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麼,坐正了,看向嫿女,道:“你有沒有覺得……太子好像有心事?”

嫿女完全不當回事:“奴婢覺得太子一年到頭都是麵容凜正,神色端肅,看不出是不是有心事。”

瑟瑟輾轉思索了一番:“肯定是有心事,跟上回兒他質問我時還不太一樣,好像心事更重了,似乎是有什麼人在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

嫿女越聽越覺得虛玄,笑道:“太子妃剛嫁入東宮就開始揣摩殿下心意了,這要是讓公主知道您這麼上進,她定是會高興的。”

她一番打趣的話,把瑟瑟羞得臉頰嫣紅,默默往床裡邊挪了挪,不跟嫿女說了。

這一等便是四個時辰,夜幕已降,外麵的絲竹聲終於漸漸弱了,不消多時便聽外殿傳進宮女們清脆俏亮的嗓音:“參見殿下。”

瑟瑟恍然驚醒,從床上坐起來,理了理裙紗,又覺得好像少了什麼,微怔,忙道:“扇子!扇子!”

剛才趴著睡得昏天黑地,扇子也不知被扔哪裡去了,她一身華服繁冗,自然不方便低身去找,把嫿女急得圍著床繞了好幾圈,不停地掀瑟瑟鋪在床上的裙擺。

沈昭剛要進寢殿,便見這主仆兩慌慌張張地四處翻找,飛快掃了瑟瑟一眼——釵環服飾都妥,哦,扇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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