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章(2 / 2)

媚君 桑狸 11000 字 4個月前

把瑟瑟搔得臉頰通紅,惱羞成怒時,便放出狠話:“我將來要是當了太子妃,就給阿昭遞讒言,非把你變成真的小傅子不可。”

年少時的明媚無憂光影,一晃而過,不經意竟成了如今的模樣。

傅司棋忍不住回頭看去,見瑟瑟已領著宮女走得很遠,花搖枝顫,纖影淡淡,就如同年幼時那遙遠的記憶一般。

傅司棋在籌謀這些事時,在做這些事時,從未有過遲疑,他認為自己沒錯,所作所為是在保護他的殿下,殿下被人蒙蔽,色令智昏,他不能不多長點心眼,讓殿下儘早醒悟。

可剛才瑟瑟喚他‘小傅子’的那一瞬,他突然覺得自己好似做錯了。這不是一個木偶,是跟他們一起長大,鮮活生動的人。她愉悅時的嬌笑,羞惱時的嗔罵,都是那麼深嵌鮮明的鐫刻在記憶裡,怎麼能因上一輩爭權奪利炮製出來的身世疑雲,就輕易地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給全盤否定了?

從什麼時候起,他變得這麼偏激,甚至……這麼惡毒了?

他悶頭想了想,追溯本源,大約是從溫瑟瑟堅決要退婚開始。

他一直都說,溫瑟瑟是太子殿下認定了的人,何嘗不也是他傅思棋認定了的。在他內心深處,無比堅定溫瑟瑟是太子殿下的人,她會是太子妃,他早就立誌要忠於殿下和太子妃。這是誓言,怎能輕易更改?

可溫瑟瑟卻一次次在踐踏著旁人的心,殿下和……他的。

那些年深宮寂寂裡的相伴,溫瑟瑟一次一次永不厭煩端上來的各種美味佳肴,其實除了太子,他也嘗過。

那些艱難寥落的歲月,其實是他陪著他們一同走過來的。

隻是在溫瑟瑟的記憶裡,大約隻有她和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半分他的影子都沒有了。

小傅子……他以為她早就把小傅子忘了。

他出身簪纓世家,祖父是太子太傅,自小被帶入宮闈,看儘了那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所經曆的磨難,也看過了他隱藏在冷漠外表下滾燙的內心,早早立誓,要一生效忠。

這世上,能讓他犧牲自我,自願忍讓的,隻有太子殿下。

他甚至曾經在內心堪稱僭越地想過,就算長大了,就算尊卑有彆,就算注定要慢慢疏遠,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和溫瑟瑟對著相互揭短,嬉笑怒罵。但殿下可以,他要迎娶溫瑟瑟,會和她一生一世,白首偕老,他會幸福。

殿下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殿下娶到溫瑟瑟就是他……

世間的圓滿總是難求,何必要執著於形式?所謂地老天荒,白首不離的樣子,他已在心裡構築出來了。

殿下就是他,他就是殿下。

可是溫瑟瑟怎麼能背棄他們!

她先是要退婚,後又跟那個徐長林不清不楚,偏偏每一回殿下都大而化之,對她百般縱容,就算真的愛她,怎麼可以這麼卑微!任由她三心二意,不忠不貞!

他躲在太子殿下的身後對溫瑟瑟橫加指責,每一句蠢話,每一樁蠢事,都是他想討要一個說法,想讓她認錯。

他是太子的心腹,替太子指責她是師出有名,也唯有這樣,才是師出有名。

可剛才她叫他小傅子了,又叫他小傅子了……

傅司棋心中築起的高台轟然倒塌,他猛然抬頭看向沈昭,見沈昭已讓人把那三名女子帶下去,目光清寡地看向自己,道:“你還真是把孤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傅司棋低下頭:“臣知錯了。”

沈昭長吸了口氣,將視線移開,緩緩道:“既然知錯了,就得為此付出代價,司棋,我們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要為自己做的事而負責了。”

“前日吏部陳奏,雲州糧道上有一個職缺,你收拾收拾,去那邊上任吧。”

傅司棋的身體狠晃了晃,聲音發顫:“殿下要趕我走?”

沈昭默了片刻,不答,反問:“你是不是已經忘了,孤交代你今日去做什麼事了?”

傅司棋腦中閃過一道激靈,怔怔地抬頭望著沈昭。

“孤讓你留心找一找宋姑娘,今日孤借口政事將蘭陵公主拴在了前院,就是在給你製造機會,探子來報,這幾日公主府情形有異,守衛森嚴,像是住進了什麼要緊的人。姑姑是個謹慎的性子,機會一縱即逝,而你呢,你卻隻惦記著自己心裡的那點恩怨,把孤交代給你的正事全都拋在腦後。”

傅司棋聽著,隻覺悔愧交加,半天說不出話來,是沒臉再為自己說辯駁的話。

沈昭站起身,走到他跟前,蹲下,與他平視。目光清淩淩的,通透明亮,仿佛在他麵前,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

“司棋,不管曾經發生了什麼,不管瑟瑟跟徐長林有沒有瓜葛,那都是孤和瑟瑟之間的事,孤會解決,這跟你沒有關係。你心不靜,留在長安也遲早會惹出亂子,還是出去曆練曆練吧,這對你有好處。”

他的話明明白白,傅司棋聽著,隻覺心裡有一處似乎撕裂開了,血水橫流,瘡痍滿目。

殿下都知道,原來他什麼都知道,隻是沒有挑明,想等著他自己了悟,隻可惜,終究是讓殿下失望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他還有什麼臉死賴著不走,傅司棋深揖為禮,臉如枯井般平靜:“臣尊殿下詔令,即刻就去雲州上任。”

這一天事情繁雜,皆不如意,沈昭從前殿出來,剛才雖是把人教訓了一番,可自己心裡也難受得緊,到底是自幼的情分,又是如手足般的心腹,不同於旁人。

他心情鬱鬱時,便想去找瑟瑟,即便知道此時去了必沒有好臉色在等著他,但還是想去。哪怕讓她奚落自己兩句,衝自己發一通脾氣,也是好的,好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家寡人。

進了中殿,裡麵靜悄悄的,嫿女輕聲道:“太子妃正在小憩。”

沈昭放輕了腳步,獨自入內,果然見瑟瑟伏在窗邊的繡榻上,披著遲暮晚霞斑斕,緊閉著眼睛,額間瀲起幾道細疏的紋絡,像是陷入了夢魘。

瑟瑟方才回來時又氣又累,怎麼也想不通傅司棋為何要這樣對她,誰知想著想著,困倦之意上來,竟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已許久沒有做夢了,再來一場,依舊不是什麼好光景。

周圍珠光影壁,奢華至極,看上去像是昭陽殿。母親命人帶進來一個男人,身形魁梧,喉結凸起,十足的男人特征,卻套了一件內侍的衣裳。

“瑟瑟,前線戰事激烈,徐長林擅長用兵,沈昭與南楚這一仗並沒有十足的勝算。咱們得做完全準備,你隻要能懷上孩子,將來生出來就是太子,母親能把他扶到龍椅上,你知道,母親有這個本事。”

瑟瑟目光冷冷地掃了一下那個假太監,啞聲道:“可月份不對……”

“隻要孩子是從你的肚子裡出來的,月份好說,母親有經驗,當年連你的身世都能騙過眾人,如今的局麵再壞,也壞不過當年,母親還是有辦法的……”

她的心情總是起伏厲害,夢境中的世界又開始動蕩,畫麵漸至模糊,可依舊能看出她激烈地反抗過,周圍人摁住她,想逼她就範,倏得,衝出來一群人,為首的將圍在她身邊的那個假太監一腳踹開,將瑟瑟緊緊護在懷裡。

暫時脫離了危險,畫麵平穩下來,瑟瑟看清了那個保護她的人是傅司棋。

他容顏乾淨,目光堅定,道:“瑟……娘娘,臣一定會護住您的,臣會替陛下保護您……”

一陣悶頓的撕裂聲,仿是利刃穿破血肉,傅司棋話音戛然而止,瞳孔放大,轟然倒在了她的麵前。

“小傅子!”

瑟瑟捂住他的胸膛後的傷口,鮮血自指縫溢出來,傅司棋握住了她的手,那雙瀕死的手,冰涼且乏力,但卻執拗地想勾住她的手指。

“我是個騙子,瑟瑟,我做什麼事都要打著陛下的旗號,其實……是我自己想保護你。”

“小傅子!”

瑟瑟嘶聲吼叫,猛地自夢境中驚醒,好一陣淒愴憂傷,周圍安安靜靜,空氣中流動著芸香淡雅清馥的氣味,沒有血腥味兒,沒有逼宮,沒有那醃臢可憎的假太監。

隻有沈昭輕攬住她的肩膀。

不無擔憂地問:“瑟瑟,你又做噩夢了?你在夢中喊了傅司棋……”

他見瑟瑟麵色茫然,目光空空,像是根本沒看見他,隻覺有些醋意。

抬手拭了拭她眼角的淚,不由得加重了語氣,微微含酸道:“你喊傅司棋,你夢見他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