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想再問詳細些,譚懷祐卻不肯說了,將她送到皇後身邊,便作揖告退,又去守著皇帝了。
這一折騰便是一天一宿,宗玄的紅丹終是起了效,皇帝漸漸恢複了神智。
局麵稍安定下來,沈昭便領著瑟瑟回了東宮,他身上有監國之任,一日未歸,議政殿裡便堆積了小山高的奏疏等著批閱。
他們剛走,內值司的內侍便到禦前來稟報。
“奴才聽得真真兒的,裴侍中說了好些曖昧的話,還想去拉太子妃的手,說他關心掛念太子妃,怕她被人蒙蔽……後來太子出來了,沒給他好臉色,還拿陛下給的差事壓他,裴侍中這才不情不願地走了。”
寢殿內靜悄悄的,皇帝倚靠在繡枕上,臉色陰沉。
譚懷祐笑嗬嗬道:“誰都知道,裴侍中跟蘭陵長公主來往密切,許是經年累月培養出些感情,把太子妃當成自己閨女了,他至今沒成婚,膝下也無子女,這是正常的……”
皇帝神情深幽,垂著眸思忖了許久,驀地,抬頭問:“畫珠呢?怎麼這些日子沒見她進宮向皇後請安了?”
譚懷祐一僵,道:“陛下病著,這些內幃瑣事沒敢拿來叨擾您,崔貴女回臨淄去了……”他將前因後果說給了皇帝聽,未料皇帝越聽,臉色越差,末了,冷笑道:“朕不過提了一句畫珠跟瑟瑟有幾分相像,便有人容不下畫珠。”
譚懷祐心中一凜,忙道:“哪裡是旁人容不下崔貴女,是她自己心氣太高,看不上中州刺史,惦記著不該惦記的人,才竹籃打水一場空的……”
皇帝冷聲道:“那要是有人在算計她呢?”
“這哪能啊?那樣的話您隻跟太子殿下說過,長公主和裴侍中是斷不能知道的,他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譚懷祐突然意識到什麼,忽地住口,抬手捂住自己的嘴,驚駭地看向皇帝。
皇帝臉上越發森然可怖:“阿昭!阿昭在幫著他們遮掩!”
譚懷祐倒吸了口涼氣,又覺得不可思議:“太子殿下沒理由這樣做啊。若太子妃的身世真有問題,那他身邊就是四麵楚歌,後患無窮,他是個頂精明的人啊……”
皇帝目光微微放空,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哀憫,良久,才喟然道:“情,他動了真情,不忍心,那藥應是也沒喂給瑟瑟喝,這個孩子……”
譚懷祐躬身上前,道:“這事總歸是有些捕風捉影的意思,沒有實證,當不得真的。”
這倒是給皇帝提了個醒,他指著內侍道:“你去,召校事府的王效來見朕。”言罷,又指了指譚懷祐,低聲道:“你去召另一個人……”
午後天邊彤雲聚斂,下了一陣小雨,約摸半個時辰便停了。簷上積了些水,淅瀝落下,滴在卷草紋雕磚上,濕答答的一片,總也曬不乾。
議政殿內,王效跪在案桌前。
“陛下讓臣查十六年前的舊事,關於驪山行宮和長公主,連同裴家在內,還說……要瞞著太子殿下,絕不能讓您知道。”
沈昭手裡緊攥著狼毫筆,邊上還有一大摞未批閱的奏疏,他掠了一眼這些囊括了軍政要務的奏疏,神情幽深莫辨,隻道:“孤知道了,你去吧,該怎麼查,該讓父皇知道多少,你心裡有數。”
王效頷首,躑躅道:“可是,按照陛下那多疑的性子,這麼大的事,應當不會隻派臣去,臣這邊是絕沒有問題的,但事情……殿下還需要早做準備。”
沈昭點了點頭,王效起身,戴上幃帽,遮住大半張臉,謹慎地隨人出去。
王效走後,蘇合忍不住道:“本來趁著蘭陵公主打壓慶王他們,殿下悄悄招斂了朝中許多大臣,現在岐王和慶王重得自由,正和蘭陵公主鬥得厲害,他們都顧不上咱們,形式正是一片大好,陛下這個時候來這麼一出,這……這不添亂嘛!”
他出身草莽,行事說話向來不羈,沈昭也習慣了,懶得跟他計較,隻瞥了他一眼,問:“你說,現在怎麼辦?”
蘇合一攤手:”能怎麼辦?長公主和裴元浩自己作的孽,讓他們自己收拾去。殿下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另娶……”
被沈昭冷睨了一眼,他訕訕住口,覷看著沈昭的臉色,輕聲道:“殿下舍不得,臣也覺得太子妃挺好的。可事情已然這樣了,除非沒盯上,沒疑心,可一旦盯上了,它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您不能什麼事都自己扛,要不……跟太子妃商量商量?”
“她承受不了。”沈昭露出疼惜之色:“過去以為她是宋姑娘,已經給了她很大的打擊,性情都變了。若是再告訴她這隻是一個局,真相更加不堪,她非瘋了不可。況且孤試探過……不行,她不可能接受。”
蘇合聽他羅列了一大堆理由,各個冠冕堂堂,不禁大不敬地翻了個白眼,道:“殿下,臣是個粗人,但臣不是個沒腦子的粗人,咱們在這商量事兒,您有什麼就說什麼,要是像您這樣總藏一半說一半,幾時能商量出來個結果?”
沈昭低垂下頭,神情委頓,許久,才抬起頭,盯著蘇合,道:“孤問你,如果……如果你是個女人,跟孤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彼此投契,孤對你很好,很愛你,但是你是個凡事很少入心的性子。後來,你遭遇了親人的背叛傷害,在患難中,你對孤生出些依賴,你還說了你愛孤,應當也不是騙人的,是真愛。”
“現在有個問題,這愛有多深,有沒有深到能讓你背棄自己的父母,站在孤這一邊,同你所有的親人為敵?”
末了,沈昭有些不甚自信地凝著蘇合:“你覺得,我值不值得一個女人為我不顧一切、斬斷自己後路,與所有人為敵?”
蘇合不語。
沈昭又補充道:“或者……我們應當再培養些感情,生個孩子,等她更愛我一些,再也離不開我了,我再告訴她……”
蘇合默默看著沈昭,突然明白了他的心境,隨即生出幾分同情。
兩人正無語凝噎,脈脈相對,魏如海站在門外稟報:“太子妃來了,她說給殿下燉了羹湯。”
沈昭聽到瑟瑟來了,神情驀然變得溫柔起來,衝外麵道:“讓她來吧。”
蘇合看著這平日裡雍貴冷傲的殿下在‘情’之一字麵前是這麼卑微,心疼至極,一腔熱血翻滾過,極為誠懇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殿下如此風華絕世,應當多些自信的。若我是個女子,有幸得殿下眷戀,那必定是癡心以待,生死不移的。我願為您綿延子嗣,與天下人為敵。”
一番陳詞道儘赤膽忠心,蘇合都快被自己感動壞了,卻見沈昭神色古怪地盯著自己,像是在看傻子……
他正疑惑,身後穿來輕微的腳步聲,回頭一看,瑟瑟正蹙眉看他,眼神格外苛刻地從臉劃到他的脖子,再到他的胸脯。
視線最終停在了他那突起得十分明顯的喉結處。,,網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