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章(2 / 2)

媚君 桑狸 11294 字 5個月前

叛變的首領是鎮守西關二十年的大將賀蘭懿,也是蘭陵長公主的心腹。賀蘭懿是當年扶持先帝登位的從龍功臣,沈昭想動,得有立得住的名目。

有什麼比意圖弑君謀反更嚴重的罪名?

這個罪名一旦立下,縱然他功勳彪炳,權勢煊赫,也得低頭就戮。

這是沈昭和蘭陵長公主一決勝負的關鍵之戰,他們纏鬥多年,內耗不止,是該解決內患,專心禦外了。

校事府探聽來的消息,賀蘭懿將兵變定在了十日之後,可偏偏那日他召見了一個道士,道士卜算了一卦,卦象顯示:當日起兵,可傷敵根本,令敵萬劫不複,實乃吉日良辰,絕不可錯過。

賀蘭懿當即拍板,將兵變提前了十日。

就是鈺康|生辰的那晚。

夜宮燭火通明,恍如白晝,叛軍如巨浪湧入,禁衛火速應敵,雙方在端華門外苦戰,期間有人趁機狠狠擊鳴宣室殿外的古鐘,讓在殿中的鈺康受到了驚嚇。

當夜,在擊退叛軍後,鈺康便高燒不止。

燒了整整一天一夜,高熱終於退了,可他的身體就此一日勝一日的虛弱下去。

太醫一直說,孩子雖然是受過驚嚇,但根本原因還是身上舊疾難消,瑟瑟分不清他們說的是實話,還是在刻意給沈昭開脫。她沒有力氣去想彆的事,隻是日夜不輟地守著鈺康,期盼上天能施舍些微憐憫之心,不要奪走她唯一的僅剩的孩子。

可天意殘忍,鈺康還是走了,走時快要五歲了,已經有些心智,知道哀樂,會在臨死前勾著瑟瑟的手,軟糯糯地說:“娘,你彆難過,老師說世間萬物,輪回往複,周而又始,康兒會再來找娘親的。”

那是沈昭登基的第七年,瑟瑟從太子妃一路走到皇後的寶座,母儀天下,風光無限,最終落得個萬念俱灰,心如沉燼的地步。

自賀蘭懿兵變失敗後,朝中局勢徹底發生了逆轉,蘭陵公主所代表的宗親外戚勢力逐漸式微,皇權強勢,朝中人皆俯首恭順,無人敢忤逆聖意。

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蘭陵手中尚握有一張王牌。

她所剩心腹不多,唯有派兒子溫玄寧前往中州聯絡,誰知半途中遇襲,玄寧並沒能活著回到長安……

玄寧送葬那一天,瑟瑟和沈昭在宣室殿爆發了激烈爭吵。

“你一直說母親陰謀算計,布下毒局來陷害你,我問你,她會拿自己親生兒子的性命來算計你嗎?”

仿佛終年累月積下的懷疑與怨恨終於有了可供宣泄的出口,瑟瑟終於問出了心中潛藏許久的疑問:“沈昭,你跟我說一句實話,到底是不是你對玄寧下的手?還有康兒,是不是你乾的?”

沈昭的臉色並不比她好多少,雕闌遮出的陰影縱橫布於麵上,顯得暗翳悵惘,他默了片刻,正麵凝視著瑟瑟,道:“不是。”

這兩個字是沈昭鄭重說出來的,該是重若千鈞,但落在瑟瑟耳中,卻是輕飄飄的。

所有的懷疑,一旦埋下了種子,會在不知覺間抽根發芽,長出枝葉繁茂的參天大樹,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至少在瑟瑟看來,事情並沒有第二種解釋。

她轉過頭去要走,沈昭緊追了上來,道:“不是我乾的,我承認,我派人去追玄寧了,但我沒有叫人去殺他。我也沒有給康兒下過毒,那夜叛軍攻入宮門純是意外,我的人探聽出來的日期是十天後……”

瑟瑟冷冷看他。

他像是被這目光刺疼了,輕微瑟縮了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道:“在玄寧死之前,我真得以為所有的事都是姑姑乾的,康兒藥裡的毒,宣室殿外的鐘聲……這些年我們鬥得太厲害,刀光劍影,招招見血,根本沒有給彼此留下絲毫的喘息時間。瑟瑟,我登基七年,這七年裡我一天安穩覺都沒有睡過,你知道你的母親有多難對付,你知道我有多麼艱難才把朝局扭轉到今天的局麵。或許……不,是一定,是我們把對方逼得太緊,給了旁人可乘之機……”

瑟瑟譏誚道:“你跟我娘,其實是一樣的人。你們編出來的謊話都是那麼荒謬可笑。”

兩人不歡而散。

瑟瑟氣沈昭手段陰毒,冷血寡情,沈昭氣瑟瑟不相信他,兩人冷戰了年餘,帝後不睦的傳言甚囂塵上,但朝中卻是一片寂寂,沒有人敢非議,敢妄言。因他們眼見著昔日英明睿智的君王變得乖戾殘暴,在鏟除異己上手段格外狠厲,一點不輸當年全盛時的蘭陵長公主……

當年一腔熱血要整頓朝綱的少年英主,終究變成了曾經他最厭惡的樣子。

瑟瑟躲在自己的寢殿裡,開始時還會有人給她帶進外麵的消息——

“陛下懲辦了六個與外戚暗通的封疆大吏,抄家滅族。”

“中州重兵自擁,蘭陵公主尚有底牌,陛下一時半會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絕。”

……

漸漸的,連這些消息都沒有了,身邊的宮女除了嫿女幾乎全換成了生麵孔,各個謹慎寡言。

偌大的宮殿,終日裡悄寂寂的,瑟瑟有時趴在矮幾上,盯著鈺康|生前常坐的繡榻,一愣便是一整天。

嫿女有時會來陪她說幾句話,說起從前在閨中的快樂時光,會小心翼翼地避開沈昭,不再提他。

但其實,那些明媚無憂的年少光景裡,處處都是沈昭的影子,愣是要把他從時光裡挖出來,就會顯得瑟瑟過去的整個人生都是殘破的、不完整的。

她認了命,也不再鬨,隻會對著嫿女淡淡一笑:“我曾經覺得這世間是繁華有趣的,還自己偷偷發愁過,人生短短數十年,不要過得太快,我要是吃不完世間所有的美食,看不完世間所有的美景可該怎麼辦……可未曾想過,有一天竟會覺得日子這麼長,這麼沒趣,這麼難捱。”

久久沒聽見嫿女的回音,瑟瑟抬頭看她,見她紅了眼睛,泫然欲泣地凝著自己。瑟瑟撫了撫她的背,柔聲道:“我把你送出去吧,外麵還不知道會鬨到什麼地步,你是公主府的家生子,將來會受牽連的……”

話未說完,嫿女緊握住她的手:“我絕不離開娘娘。”

瑟瑟知她固執,也不再贅言,隻是暗地裡知會內值司,要送一個宮女出宮。

過了一日,內值司的總管太監親自來回:“皇帝陛下早就下過旨,皇後寢殿裡的事,無論巨細,都得問過他才能辦。奴才向上稟了,陛下說……不許。”

總管看了看瑟瑟的臉色,又小心翼翼地補充道:“陛下還說,娘娘若是有心真為嫿女考慮,可以親自去找他。”

瑟瑟暗咬了咬牙,沉默不語。

總管見瑟瑟這模樣,心中了然,恭敬地朝她揖禮,道:“奴才告退。”

瑟瑟叫住了他。

她神色慵懶,淡淡道:“你去回稟陛下,本宮身體不適,想讓他今晚來看我。”

總管訝然,立即喜笑顏開,忙應是,快步退了出去。

瑟瑟等著沈昭,從戌時,到亥時,再到子時,燈燭幽昧,深夜悄靜,大約連宮裡的貓兒都睡了,還是不見皇帝陛下的尊影。

嫿女過來勸她,讓她早些歇息,陛下大約不會來了。

瑟瑟搖頭:“不,他會來。”

沈昭自小便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小時候兩人每逢拌嘴鬨彆扭,瑟瑟氣得不想理他,接連許久不進宮。後來自己沉不住氣去見他,他必讓人把她拘在東宮裡枯坐等上他三五個時辰,事後還美其名曰自己繁忙。瑟瑟早就看透了,不免戲謔:一個十幾歲的小屁孩,繁忙什麼?分明是在報複。

原來一個男人從幾歲,到十幾歲,再到二十幾歲,哪怕外表再會掩飾,可骨子裡性情難變,指望著男人能變好,倒不如指望頭豬能上樹。

她趴在矮幾上正想得出神,沒注意殿中變得安靜,恍然間,腰間一緊,被人從身後攬進了懷裡。

時值深秋,寒氣愈重,她卻隻穿了件素色薄綢襦裙,外罩淡紫蛟綃紗襦衫,終日裡神遊天外,不知饑飽,不知冷暖,落進那寬厚溫暖的懷裡,才察覺出自己的身上都冷透了。

沈昭握住了她的手,半是柔情半是埋怨地道:“你是冰雕的嗎?這麼冷冰冰的。”

瑟瑟道:“不是冰,是仙女,等在凡間曆完了劫,我就該回天上去了。”

沈昭摟著她的胳膊微顫,隨即道:“你回不去,就算是九天神將,也彆想從我的手裡搶走人。你是我的……”

瑟瑟不說話了。

沈昭歪了頭,將細碎的吻印在她的頸間,漫然問:“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瑟瑟道:“我的身邊都是你的人,彆說我一天吃幾碗飯,就是我晚上說幾句夢話你都一清二楚吧。”

沈昭抬手摸了摸她,散開她高高挽起的發髻,溫柔道:“隻要你乖乖聽話,不要再惹我生氣,我就不讓她們看著你了。”

瑟瑟早就疑心沈昭怕是擔心她會和母親暗中聯絡,才布下這樣密集的網將她層層罩住,聽他這樣說,好像一切都很輕巧,隻要聽話……

她輕笑了幾聲,認真道:“阿昭,其實你跟母親是一樣的人,真真的,一模一樣的人。”

沈昭正低頭解她的衣帶,聞言,眼中劃過一股戾色,但很快收斂了起來,把她的襦衫脫掉,扔到了一邊,手撫著她的臉頰,慢慢道:“若是旁人,敢在我麵前這樣說話,我非讓他後悔自己長了一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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