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棋腳步一頓, 低下頭:“我不想成婚。”
兩人順著甬道走到了順貞門,因過了宮禁時間,得等著禁衛去取魚符開宮門。宮牆高築, 淩月當空, 這狹長宮道靜謐且沉暗,唯有幾盞素錦宮燈透出些微弱光亮, 慘白的光影落到地磚上, 更顯得寂寥蕭索。
太傅冷嗤道:“你也老大不小了, 仕途也算順利,總拖著不肯成婚算怎麼回事?”
傅司棋道:“朝局不穩, 我想全心全意為陛下出力, 不想談兒女私情。”
說話間,取魚符的禁衛回來了, 將魚符遞出去, 值守的宮衛開了一道小角門,親自將太傅和傅司棋送出去。
兩人出了宮門,再走一段, 便有自家的車輿等在皇城外,傅司棋攙扶著太傅上了馬車。
這一會兒周圍便都是自家人了, 說話沒什麼可避忌的。太傅捋了捋霜白的長須, 道:“彆以為你那點小心思誰看不出來,連爺爺我都看出來了,陛下那般精明, 恐怕心裡早就明鏡似的了。他不發作, 是看在咱們家世代忠良的份上, 你總這麼一副丟了魂的模樣, 他看久了, 沒準那天動起怒來,非剝你層皮下來。”
被戳中了心事的傅司棋臉色瞬間漲紅,訥訥道:“我沒有非分之想,我也不曾做逾越規矩本分的事。在我的心裡,忠君永遠是最重要的,陛下永遠排在第一位。”
太傅歎道:“你既有這番覺悟,又何必再執迷下去?你這孩子從小就倔強,悶沉沉的寡言少語,但一旦認定了什麼就是十匹馬也拉不回頭。司棋,爺爺是替你擔心。照理說咱們這樣的人家,你看上眼的姑娘,管她是宗親室女還是名門貴女,爺爺都能想辦法給你娶回來。可你偏眼界這麼高,看上一個根本不可能的人,再糾纏下去有什麼意思?你早早的成了家,既替咱們傅家開枝散葉,又能讓陛下放心,這又有什麼不好?”
這一番話,良苦用心,考慮全麵,讓人無可辯駁。
傅司棋將胳膊搭在屈起的膝上,身體隨著顛簸的馬車微晃,不說話了。
過後幾日,還算風平浪靜,元祐公主與溫家公子定親,也算是一件喜事,對於執親過禮裴太後親自過問,張羅得很是體麵熱鬨。
長安城中下過幾場大雪,西風凜冽,天氣寒冷,慶王府裡傳出消息,說是穆荊郡王沈襄病了,遞了帖子進宮請太醫去看。
消息傳至宮中時,沈昭正在祈康殿陪著裴太後看皮影戲,沈昭狀若不經意地隨口問了幾句,宮女回話說還沒診出是什麼病症,隻聽王府裡傳出的消息,郡王已高燒數日,病得不輕。
裴太後向來疼惜沈襄,慌忙遣派了太醫去診治,還特意囑咐待診完了要來向她回話。
太醫去了大約兩個時辰,匆匆而歸,皮影戲開了第二場,在伶人的咿呀唱腔裡,太醫跪在屏風前回話:“郡王無大礙,隻是看著凶險,又耽擱了些日子,幾副藥湯下去,已見大好。”
裴太後總算放下心來,正要讓太醫退下,她身側的沈昭把玩著手裡的湘妃竹姑蘇書畫折扇,漫然問了句:“哦,那是什麼病啊?”
屏風後一陣緘默,遲遲無回音。
沈昭冷然一笑:“怎麼?連什麼病都診不出來,你還敢說郡王已大好,你們太醫平日裡便是這麼糊弄差事的?”
太醫惶然跪倒,稽首:“臣不敢。”他抬起衣袖擦了擦額邊的涔涔冷汗,猶豫了幾許,磕磕絆絆道:“郡王不是病,是……中了毒。”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
裴太後忙讓叫停了皮影戲,摒退眾人,細問是怎麼回事。
太醫道:“郡王的症狀隻是高熱不退,嘔吐昏迷,瞧著像是得了風寒。但把過脈象才知,是中了一種叫‘赤醉’的毒。此毒乃宮廷秘藏,坊間的郎中是診不出來的。”
殿中一片悄靜,良久,沈昭才扣著折扇悠悠道:“這倒奇了,一個心智不齊全的孩子,有誰要置他於死地?”
太醫道:“臣觀郡王脈象,此毒怕不是一次下進去的,而是分多次一點點下的。不然,隻怕郡王這一回性命堪憂。”
沈昭冷聲道:“分多次一點點下的……那就是身邊人。堂堂郡王,身邊竟有這等歹毒叵測之人,若是不把他揪出來,豈不是要將小襄長久置於懸崖險壁之上。”
說罷,他衝魏如海吩咐,讓召刑部尚書高穎。
做完這些,沈昭便借口查案要告退,裴太後倒是沒攔他。
事實上,自剛才太醫口中說出‘赤醉’二字時,裴太後便一言不發,手裡撚動著翡翠佛珠,低垂眉眼,一副入定老尼模樣。
到沈昭要起身回宣室殿,裴太後才抬起頭問了一句:“瑟瑟近來怎麼樣?”
沈昭一愣,眼中晃過一絲詫異,但隨即換上了副溫和神情,微笑道:“太醫說一切都好。”
裴太後道:“那就好,她懷著孕,又素來嬌弱,陛下行事要多為她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