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穎訕訕地後退了一步, 朝魏如海道:“有勞大內官了。”
鐘毓和傅司棋對視一眼,朝高穎鞠過禮,轉身順著龍尾道拾階而上。
進了宣室殿, 沈昭絕口不提剛才的事,隻粗略翻看了傅司棋呈上來的奏折,道:“加強西宮的防守, 蘭陵公主養了不少暗衛,那些人比不得她在朝中的爪牙,都是些無名無姓的亡命徒, 什麼事都乾得出來。”
傅司棋應是。
“她近來怎麼樣?”
傅司棋道:“剛被囚禁時頹靡了幾天,如今精神倒還好,跟沒事人似的了, 聽西宮的守衛回稟, 又拿出了長公主的派頭, 吩咐他們乾這乾那的。”
沈昭麵露冷諷:“那就好。”他轉頭看向鐘毓:“淮關那邊怎麼樣了?”
鐘毓道:“一切皆如陛下所料,南楚後方不穩, 已經撤兵了,隻是……他們洗劫了三郡的糧倉和兵器庫。”
沈昭輕輕一笑:“徐長林還真是從來不乾虧本的買賣。”便將此事揭過不提, 又吩咐了些瑣事,讓鐘毓告退,獨留下傅司棋。
“你跟朕去一趟西宮,朕要去會會蘭陵公主。”
沈昭起身, 宮女上前給他披上黑狐鳳雉披風,傅司棋走了神, 目光泛空, 直到沈昭走到他跟前了, 才恍然反應過來, 快步跟上。
今年冬天格外冷,寒風凜冽,禦苑裡百花儘斂,唯有茶花開得好,紅豔豔的,花瓣飽滿擁簇在一起,瞧得人心裡暖暖的。
越往西宮走,就越蕭索,越荒涼。
傅司棋沒忍住,跟在沈昭身後輕聲道:“朝野上下多有非議,有很多難聽的話指向……”他的聲音微顫了顫,淹沒進輕嘯的寒風裡。
沈昭眉眼皆冷,毫無波瀾:“不用擔心,有朕在,他們掀不起大風浪。”
“說來說去,還是私心太重。打著鏟除奸佞的名號,其實是想趁機結黨為自己謀利。”傅司棋想起高穎在宣室殿前那副虛偽腔調,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沈昭倒看得開:“人性如此,哪一朝哪一代都避不開,暫且由他們去,等朕騰出手來,再慢慢收拾他們。”
傅司棋便不再多言。
西宮年前才翻新過,回廊闌乾和雕花窗欞皆紅漆鮮妍,連畫著梅花的茜紗窗紙都是簇新明亮的。四周花木枯萎,飛禽絕跡,連本就稀少的幾個宮人都沒精打采的,唯有一座座樓閣這麼光鮮的駐立著,說不出的詭異滲人,越靠得近,就越覺得有股涼氣從腳底颼颼的往上冒。
魏如海剛想扯開嗓子喊聖駕駕臨,被沈昭揮手製止。那些躲在簷下打盹的宮人匆忙趕過來,跪了一地,齊呼萬歲。
沈昭指了其中一個宮女,讓她進去看一眼蘭陵,那宮女回來確認蘭陵衣衫齊整,沈昭才獨自進去。
宮室裡焚著檀香,焚得很濃,沈昭冷不丁被嗆了一下,捂著嘴直咳嗽。
他邊咳嗽著,邊往裡進,白濛濛的香霧裡,依稀可見蘭陵坐在窗邊的藤椅上,慢慢搖晃著,打眼一看,雲鬢高挽,戴了全套的頭麵,金燦燦的,半點階下囚的落魄都沒有。
她聽到腳步聲,連頭都沒回,悠閒道:“皇帝陛下終於騰出空,來看一看自己的手下敗將了?”
沈昭也不知怎麼了,來之前想好了要如何跟她周旋,可當離她這麼近時,卻是半句話都不想多說,好像這個女人的存在,天生有種壓迫感沉下來,讓人憋悶。
他放下袖氅,輕呼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朕知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姑姑如此能乾,定然還有心腹隱藏在坊間,沒有讓朕逮住。朕來是想告訴你一聲,你派去中州的人陸遠已經抓了,他派兵押送到了長安,如今正在大理寺裡關著。”
蘭陵的神情微僵,眼眸裡迸出幾許戾光,狐疑地掃了沈昭一眼。
沈昭往後退了幾步,道:“你不信也無妨,待會兒朕就讓人把人頭給你送過來,你盯著挨個認一認,看看是不是那些人。”
“朕來找你說這些話,不是怕了你,是想讓你積點德。大局已定,就算你蘭陵公主曾經無所不能,可如今在朕這裡,你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彆白費力氣了,不然,你每做一件大逆之事,瑟瑟就要跟著你多承擔一份毀謗,你稍稍心疼下自己的女兒,做個人。”
蘭陵冷冷一笑,譏誚道:“陛下這番言辭,這做派,真像個聖人。”
她轉頭掃了眼沈昭,悠然倚靠著藤椅,笑意更甚:“你跟瑟瑟不一樣,你心眼多,精明又縝密,你該早就料到我們之間會有這一天,刀劍相向,你死我活,從前不確定的隻不過是哪一方會勝。可縱是這樣,你當初還是堅決地要娶她,哪怕是在她最抗拒這門婚事的時候,你耍儘了手段把她綁在你身邊,難道那個時候你就沒料到終有一天瑟瑟會因你我之爭而痛苦嗎?”
“沈昭,今日種種不過是成王敗寇,你勝了,所以可以把自己扮成個好人。但其實呢,你跟我是一樣的人,同樣的心狠手辣,冷血無情。你在背地裡耍的手段,你殺人不眨眼的樣子,敢讓瑟瑟看見嗎?”
沈昭手緊攥成拳,又鬆開,聲音微啞:“可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她。”
“傷害?”這兩個字從蘭陵的嗓子裡擠出來,綿柔輕滑,帶了些詭異的感覺。她閉上了眼,神色輕鬆怡然,開始回憶往事。
“我也沒傷害她啊。瑟瑟小的時候,總是比彆的姑娘頑皮,我總縱著她,什麼都依著她。可唯有一點,她要聽我的話。她要是不聽話,我就不理她。還記得有一回她背著我領玄寧偷跑出來玩,被我逮了個正著,我呢既不打她也不罵她,就是不理她,不許她進我的屋。這個傻孩子,就一個人坐在我門前的石階上,整整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