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番外:孤鳳(完)(2 / 2)

媚君 桑狸 7269 字 5個月前

母後心裡有鬼,無處申辯,就把氣全撒在了她的身上。

指責她嗜權如命,還說都是因為她才會連累其受世人詬病,甩她耳光,罵她是賤人,對待她就像是對待宿仇一般。

蘭陵一直都覺得,從她得李懷瑾舊部襄助,一改往日頹勢,除妖妃,鏟奸佞,使得局麵扭轉,到底為什麼她會有這樣的力量,那個時候皇兄和母後心裡都是有數的。

可到頭來,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卻要反過來指責她蘭陵不擇手段——不,皇兄沒有指責她,那窩囊廢隻會在母後打罵侮辱她時在一旁站著看,過後做些無用蒼白的安慰。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獨善其身,誰都不得罪了麼?他怎麼不想想,他是最大的受益者,他在妹妹的幫助下坐上了皇位,如今這個局麵,他是最應該站出來保護妹妹的,隻要他態度強硬些,這些言語中傷其實是可以被扼殺的。他是天子啊!

蘭陵就算自小張揚跋扈慣了,可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在這樣重重的壓力下,也會手足無措,也會哀傷憂戚,悲傷時隻覺人生無望,看不到前方路在何處。

當她偷跑出來見溫賢時,明明前一刻兩人還好好說著話,後一刻她便呆愣起來,目光渙散,不知想什麼去了。

溫賢抬手給她斟了杯熱茶,清俊的麵容上笑意和煦,就像從來都沒有聽到過坊間所傳的那些惡毒流言,溫柔看向蘭陵,道:“我們成親吧。”

蘭陵正在出神,依稀聽見他說了什麼,可又疑心自己聽錯了,瞠目愣愣看著他。

他將茶甌往蘭陵跟前推了推,笑容依舊:“你我家中長輩差不多時候去世的,算著都快出孝期了,可以談婚論嫁了,你隻要點一點頭,我立即去向陛下和太後求親。你放心,我們溫家是萊陽望族,很有錢的,我不會讓你過苦日子。”

蘭陵咬住下唇,默默看了他一會兒,道:“這個時候娶我啊……你可得想清楚了,外麵人正用各種言語編排我,都說得可難聽了,你要是娶了我,少不得要受株連……”

溫賢絲毫不懼,一派風輕雲淡:“不怕,等我們成了親,我就帶你回萊陽,那是我溫家的地界,誰要是敢在那裡胡說,我立馬叫人扇爛他的嘴。不要怕,我保證,我會保護你,我會讓你耳邊清清靜靜,每一日都過得快樂。”

蘭陵沒應,也沒拒絕,隻癡癡怔怔看著他,慢慢的,眼眸濕潤,盈滿了淚珠,竟哭了起來。

這一下可把溫賢弄慌了,不管是印象裡,還是親眼所見,這位蘭陵公主都是無所畏懼的主兒,可從沒見過她像尋常女兒般梨花帶雨。

溫賢一邊給她擦淚,一邊歎道:“你不願意就不願意唄,哭什麼啊?我難道還能搶親麼?你可是公主啊……”

蘭陵抽噎著,目光深雋地看向他:“你把我搶走吧,我願意跟你走。”

事情出了這麼長時間,外人不是落井下石就是在看她笑話,就連她為之付出良多的至親都不曾給予她半分溫暖,隻有溫賢,會認認真真地對她說:“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過後的二十年,蘭陵時常會想,那個時候她是真心想舍棄所有榮華跟溫賢走的,若沒有她皇兄的自作聰明,若沒有裴元浩那混蛋的下流行徑,若沒有那可恨的荒唐一夜……也許,她的人生會是另一種模樣,完全不同的樣子。

可當她失去女子寶貴貞潔的那一刻,她胸膛內湧動的恨意幾乎要將所有良知吞噬。

那是她要給溫賢的!那是她要留給心愛之人的!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又為什麼要經曆這些!

特彆是狼狽回京,洗去身上所有恥辱痕跡,要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時,眼睜睜看著她的皇兄與寵妃恩愛,看著她的母後心安理得享受太後尊榮,看著所有罪魁禍首都活得那麼好,唯有她的人生一塌糊塗,慘不忍睹。

所有的不甘,所有被情愛衝淡的野心頃刻間複活,迎風而生,變得猙獰可怖。

李憂他們這個時候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自打蘭陵與溫賢相愛,也顧忌著李懷瑾身上的背主叛國之名,怕連累了溫賢,再加上宋玉正盯著她身邊這些見不得光的人,出於多種考量,蘭陵有意疏遠李懷瑾舊部,大有要與他們劃清界限的架勢。

他們也不死纏,默默離開,同時也撤去了所有對蘭陵的助力。

當多年後,當蘭陵權傾朝野,心硬如鐵時,能冷靜地回首這一段風雲歲月,很輕易地就嗅出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關於她身世的流言之所以傳得那麼快,是因為其中八分真兩分假,令人不得不信。而她的死對頭們,那妖妃的餘孽又怎麼會知道得這麼詳細呢?

還有裴元浩,憑他的本事怎麼會知道皇兄打算在那一晚送她離開長安,他又怎麼有膽量敢占有她。

所有的一切隻有一個解釋,李懷瑾,不,是她的生父留下的那些舊部並不希望看見一個耽於情愛、軟弱可欺的少主,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能顛倒乾坤、攪動社稷的長公主。

可當她有足夠的閱曆和智慧參透這一切時,她已深陷入命運的泥淖中,難以掙脫,更無法自救。那泥淖中生出無數觸角,血淋淋的,與她的唇舌相連,不斷輸送著權力的滋味,令她食髓知味,漸漸地上癮了。

當年,蘭陵幾乎沒有費多少力氣就說服溫賢陪她留在長安,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淡泊名利,情真意切,甘願為了她舍棄萊陽的家業,遠離親人,陪她經受風雨,默默嗬護著她。

直到死的那一天,蘭陵才想明白,這輩子縱然她曾權傾天下,令八方諸侯拜服,享儘了世間榮華與富貴,可終其一生,她擁有過最美好的、最值得珍惜的寶物是溫賢,還有……他給予自己的愛。

那是她擁有過的最好的東西,是她做過的最美的一場夢。

她不是沒有想過向溫賢坦白瑟瑟身世,不是沒有想過把所有自己做過的事都告訴他,可每一回話到嘴邊都難以出口,最終變成了在謊言之上再堆砌無數謊言,不停地去欺騙,去隱瞞。

她也曾想過,若上天肯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回到那個細雨濛濛的午後,當裴元浩倚靠著廊柱慢條斯理地說:“你的人可真厲害,短短月餘就平息了謠言,可也就因為此,又讓大哥對你身邊的人上了心。我算是看出來了,他跟陛下一條心,巴不得幫著他兔死狗烹,鳥儘弓藏——我聽說又要跟南楚打仗了,你敢不敢乾一票大的?這一票若是乾好了,你我在朝野之上從此再無敵手,連皇帝都得乖乖向咱們低頭。”

如果那個時候她沒有點頭,那事情會是什麼樣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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