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番動作甚是流暢自然, 甚至麵上也看不出任何勉強的意思。
眾人幾乎是愣怔著看著她,幾乎不可置信,眼前這個看著漂亮矜貴的姑娘, 會麵不改色地喝下那碗臟兮兮的粥。
明姝將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個婦人身上,語氣嚴肅:“帶下去,她這幾日貪了多少粥米, 都讓她儘數補上。”
而那婦人嚅動了下嘴唇, 想要說什麼, 卻被明姝極為嚴厲的目光駭住。
不單是她如此覺得, 在場者皆有所感:這小姑娘氣勢好生嚇人!
看那婦人被帶走,隊伍中一些同樣是想占便宜的人不由瑟縮。
他們還不如那婦人膽子大, 能白占便宜是好事,可若是為了那便宜要同官老爺們對上, 那就不值當了。
在抓出典例殺雞儆猴後,而後便陸續有人悄悄退出了隊伍,排隊的秩序也好上了許多。
此事在城中頗是引起了一番風波, 不少人都有聽說,南巡隊伍裡還有個性子執拗冷傲的姑娘,氣勢言行都甚是凜人,隻把那撒潑討巧的逼得啞口無言。
而身處議論漩渦中的明姝卻表現得不甚在意。
在驛館安定下來後,除了日常的讀書學習, 明姝將更多的心思都花在了農學課上。
經了這麼些事, 她大致得出來個認識:貧窮滋生罪惡。
而脫貧第一步, 便是要吃飽穿暖。
係統所提供的農學課程中的許多知識都是要遠遠領先於這一時代的,若她能學來個五成, 也能為當前的農事帶來不少裨益。
單是理論上的學習未免淺薄, 明姝便生出了去田間看一看的想法, 若是可以,還能繼續她在村莊裡未完成的育苗實驗。
她很快便付諸了行動,三天兩頭便往郊外農田跑。
三皇子訝然:“那有什麼好看的?”
同行負責的李翰林亦覺得她身為京城貴女,卻整日拋頭露麵,行走於鄉間田野,實在是過分離經叛道。
可又轉念一想,和這姑娘一般年齡的貴女恐怕都守在閨閣預備出嫁了,可她卻跟著他們一群人跑到了南方來,這哪裡是尋常姑娘能做得出來的事。
況且,李翰林回憶起在出行前景帝同他的吩咐,心裡愈發釋然。
皇上會破例讓她跟著他們一行南下,自然是有所考量的,而那背後的原因他也是隱隱能猜到一二……
有這份皇上的青眼在,這沈小姐又哪裡需要擔心前程。
明姝實地勘測了堪州的農田布局狀況,在聯係係統農學課所學的知識後,將農田格局上存在的問題和弊病同州裡負責分管農時的官吏進行了商討。
堪州冬季多有冰雪,先前那莊稼遭毀,就是因為那積雪消融,水泛農田而不得排遣。
於是,在明姝提出建議、一眾人對此反複推議後,整農田、通水渠的工程便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
在以農為本的古代社會,農桑之事是立國根基,凡於振興農桑有功者,皆是於社稷有功者。
而在這一過程中,明姝並未掩存在感,與人商議之時鋒芒畢露,對自己堅持的觀點據理力爭,時常用典據堵得李翰林幾人啞口無言,隻能在心底生悶氣。
生完悶氣後才想到,他們這是在和一個小姑娘較勁,就這樣還沒說得過人家,瞬時更憋屈了。
變化往往都生於潛移默化中。
若說在之前,他們還總是想著她是個小姑娘,以前輩的身份自居自傲。
可隨著接下來的許多共事,這種自傲便消去了大半。
商討南巡事宜時,明姝總能提出許多頗有建設性的建議。
她思維開闊,敢想敢說,同時文字功底也很紮實,起草總結的相關文章都頗為凝練。
漸漸地,她便接手了不少原本隊伍裡隨行學士的任務。
在忙於公務的同時,她亦筆耕不輟。
五月作《桑》;
六月作《時令》;
七月作《憫農曲》……
原先需要咬上半天筆杆子才能憋出來幾句話的她,現在卻能乘著意興,文不加點。
隨著這些言語樸實、情感真摯的詩作於民間廣為流傳,沈明姝這個名字也傳入了更多人的耳朵裡。
至此,明姝才深深地明悟了一個道理——脫離現實土壤,是開不出文學之花的。
僅憑她先前那十幾年的閱曆,哪怕讀再多的書本,也很難創造出什麼深刻的作品。
也正是這時,她才明白過來,景帝所給她的這一機會是何其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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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初秋,當農田裡第一茬作物成熟的時候,京城裡催著他們返程的消息再次傳來。
其實早在墜崖一事後,京城便發來過想要他們提早返程的消息。
謝嘉言畢竟是齊王府的獨苗,若真在外出了什麼事,後果是難以設想的。
先前他已經修書一封稍作拖延,此番再有催行便不好繼續拖下去。
於是,踩著九月的尾巴,一行人踏上了歸程。
掰著指頭算,距離他們離京過去了恰好一年有餘。
路途頗遙,由是他們被迫在驛館過中秋。
適逢佳節,自然是要備上好酒好菜的。
幾人的小宴中,席會過半,三皇子多喝了幾杯,微醺的目光在一眾人麵上掃過,落在明姝麵上時頗有所感。
她在聽一旁的江樂之說話,似乎是在笑,唇卻是抿著的。
側臉線條明明是柔和的,搭配著她整個人的氣質卻顯得有些清冷。
三皇子心中甚是感慨。
離京大半年,他們一行人裡麵,變化最大的,恐怕就是沈明姝了。
從前他隻當她是個性子有趣的漂亮小丫頭,可這一趟下來,她簡直是脫胎換骨一般的變化。
行事風火,言語犀利,看著文文弱弱像一團水,可卻是一團燙手的水。
他明明更喜歡那些看著柔弱無害的美人,可卻意外地並不討厭鋒芒畢露的沈明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