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期待的日子總是奔湧得極快。
一年光景隻在眨眼顰笑間流逝去。
江樂之和沈知鈺在年初喜結連理, 成就了一對佳偶。
沈玉柔名為遠嫁,實則換了個身份,在毗鄰京城的宛城誕下一子。
隨後, 便開始折騰她的商業大計。
在出月子後, 她托人給明姝帶了一封信, 裡麵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如今的情況,還附了先前約定說好的玻璃方子和一些點心菜譜。
那些點心都是選的明姝先前愛吃的, 彆的不論,單是這份心意便算可貴。
沈玉柔在信中言明, 附帶的那些菜譜算是她隨的新婚賀禮。
——是了, 明姝與謝嘉言的婚期近了。
曆經去年八月的秋闈、二月的春闈以及上月十五的殿試,謝嘉言力壓群英, 奪得了狀元之位。
也算是為他本就輝煌的履曆更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經了一年多的“實習期”, 明姝也通過了考驗, 成了正式學官中的一員。
而她正式上任後負責的第一樁事, 便是科考的改革。
此事乾係頗大,牽扯頗多, 置辦起來十分勞心耗力。
好在前一年裡明姝便為此變革之事準備良多, 這會對於接踵而來的瑣事也還算應付得過來。
按景帝的意思,是希望他們的婚期再往後延一延, 等變革科考一事畢了再熱熱鬨鬨辦一場婚事。
可這事卻惹得慈寧宮的皇太後大怒:
拖拖拖!嘉言都二十了還沒結親,好歹也是你親外甥, 這再拖下去你讓彆人怎麼看他?
不先安內,又如何能安心開創功績?
迫於皇太後的壓力, 景帝無奈鬆了口,經商考後,婚期定在了九月初九。
不多不少, 還有五個月的準備時間。
足夠置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
京城某處宅院。
三皇子坐於軟墊上,手上把玩著一個銀質酒杯,另一手撐著下巴,一派慵懶的模樣。
門簾晃動,謝嘉言在小廝引領下進入屋內。
見了來人,三皇子麵露喜色,站起身來:“可算是來了。”
他抬手招呼:“快過來坐。”
謝嘉言理了理袖袍,在三皇子對麵的軟墊上坐下。
三皇子端詳了他一番,笑著搖頭:“要見咱們狀元郎一麵可真不容易,等了大半個月,總算等到您賞臉了。”
對於他擠兌意味頗濃的調侃話語,謝嘉言一貫是懶得理會的。
他自顧地揭開擺著的杯盞,在見到裡邊盛著的澄黃酒液後,略微蹙眉,招手示意一旁的小廝:“去換壺熱茶來。”
言罷,便隨意將酒盞往邊上一推。
“怎麼回事?“見此,三皇子搡了他一下,不滿道,“這麼久沒見,連陪我喝回酒都不行了?”
小廝已經送上了一壺熱茶。
謝嘉言執起淨白瓷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道:“和人打了個賭,誰先喝酒誰就輸了。”
說著,他想起先前小姑娘煞有介事地同他說,喝酒傷身,酒是消愁用的,若是無事就不要喝酒。
他那時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問,不能喝酒了,那若是實在高興,又該如何呢?
小姑娘托著腮想了想,一本正經道,那就喝茶呀。
她搖頭晃腦補充說,茶湯氤氳,唇齒沾香,喝了還能振作精神、強身健體……
更重要的是,她衝他眨眨眼,小小聲道:
“我最近在學著沏茶,到時候每天給你煮。”
到時候指的是什麼時候呢?
謝嘉言唇角漾起淺笑,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甘醇香氣流連唇齒。
大概,是他們成親之後吧。
而對麵的三皇子見他這一番作態,難得地沉默了。
三皇子:……有被秀到謝謝。
“咳咳。”三皇子輕咳兩聲,決定不給他炫耀的機會,也就沒再追問這事,“不喝就不喝吧。”
他稍微正色了些,道:“我欲納沈容華為側妃,你覺得如何?”
聞言,謝嘉言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三皇子繼續解釋道:“我知道算不得妥當,可她怎麼說也是明姝的長姐,這份體麵還是要給的,若隻是輕率收入府中,折損的是沈家的顏麵。”
“而沈容華的異處你也是知道的。”三皇子手指在太陽穴按了按,抬眸看他,“這樣的人不放在身邊,我不能安心。”
而沈容華亦有心投誠,告知了他不少“未來的事”,其中數件更是得到了應證。
他看到了她的價值,便也在她有難的時候幫扶了一二,阻止了那徐家要強娶她的事,也派了一二侍衛跟在她身邊,名為保護,實則監督。
預知的能力啊……試問哪個尚存野心的人會不動心。
即便他並不喜歡沈容華,可看在她那能力的份上,也必須將她放在身邊。
雖說已經基本下了決定,可他還是下意識地來問謝嘉言的意見,想要得到他的看法。
聽了三皇子的敘述,謝嘉言慢慢將茶杯放下,並不先急著表態,而是平視著三皇子的眼睛,沉聲道:“你真的相信,她是有預知的能力?”
三皇子想了想,搖搖頭:“並不,可她說的老四是斷袖一事卻是屬實,而這一消息足以讓我將老四徹底拉下去。”
“所以,她總歸是有些奇妙地方的……”
謝嘉言替他補充:“大概,就是類似那蘇延,有前世的記憶。”
三皇子附議:“應是如此。”
他頓了一下,道:“嘉言是不讚同我的做法?”
謝嘉言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屈指在香桃木的桌案上輕叩了三下:“你猜猜,那蘇延前世,是不是也是如今這個下場?”
三皇子麵色微凝。
“你再猜猜,沈容華既然有前世的記憶,那無論投靠於誰,都會被看重,而她又為何偏偏選擇向你投誠?”
經得這話,三皇子像被點醒一般,神情一變,語氣有些激動:“你的意思是……”
“噓。”謝嘉言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慢悠悠地道,“我說這些,隻是想表明一點。”
“保持清醒,照你自己原本的步伐前行,莫要被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牽引著走了。”
這話像一泓涼水,澆滅了三皇子心頭升起的躁動,
他心情平和了許多,重新露出個恣肆笑容,搖搖頭道:“果然還是要少喝酒,喝多了連腦子都不清醒了。”
謝嘉言知曉他是有定奪了,便不再多言,拿起瓷壺替他斟了碗茶,淡淡地道:“那就喝茶好了。”
三皇子接過茶碗,指腹在碗身上慢慢摩挲,含笑道:“那嘉言認為,沈容華該如何處置呢?”
對此問題,謝嘉言也不含糊,直截了當地道:“若非見你另有主意,我大概早就處理了她。”
他眉也不挑一下:“此女心性陰毒,握著多一世的記憶,腦子卻不太好使,但又頗能放得下身段,豁得出臉皮……”
“因為她占著明姝長姐的身份,不曉得憑此避過了多少次災禍,寧國公府沒有更進一步追究她的惡行,秦國公府縱然憤怨卻還是打碎牙往肚裡吞……”
因為她這層身份在,三皇子都不好輕慢了她,先前還想著許下側妃之位。
可她因為明姝賺取了許多好處,卻反過來想要對明姝下手,實在是……無恥至極。
“將這種人放在身邊,不亞於與毒蛇共舞,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噬咬一口。”
“我以為……”謝嘉言風輕雲淡地道,“不能留。”
況且,從蘇延各種針對她來看,她上輩子恐怕就不是個良善人……
話語至此,此事便算是蓋上了戳。
兩人換了話題,就著近日的政務扯了一會。
交談尾聲,謝嘉言側首瞥了眼窗外,見已經日影西斜,便道:“時候不早了,今日便到這裡吧。”
三皇子充滿怨念地看他一眼,嘖聲搖頭:“要成婚的人果然是不一樣了,連陪兄弟多說幾句都不行了。”
“那日後真成婚了,我要見你,是不是還得去讓明姝批準一下?”
謝嘉言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擺,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見他要轉身離開了,三皇子想到什麼,出言喊住他:“喂……”
“你想不想知道,上輩子,你和沈明姝,是什麼樣的?”
聞言,謝嘉言心頭微顫,下意識想要回頭,卻還是頓住了。
屋內陷入片刻沉寂,三皇子也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正要找話作補,便聽見他低聲道:“你說。”
三皇子正斟酌著用語,想著要如何同他說時,卻又見他搖了搖頭,輕聲道:“算了,我不想知道。”
謝嘉言抬眸看了眼窗台下那盆青碧文竹,麵色沉靜如水。
他聲音極輕:“不曾發生過的虛妄之事,又何必去探知呢。”
*
九月初九,適逢端陽,卦象大吉,恰宜婚配。
承嘉侯府,暖閣。
室內羅帷輕曼,層層輕紗垂下,隻能影影綽綽地顯出妝台後的身影來。
明姝乖順坐於妝台前,任憑梳飾打扮。
鴉羽鬢如雲,唇點芙蓉麵。
眉如遠山黛,眼似水波橫。
她的容貌本就極盛,上了妝後,在刺繡繁複的大紅嫁衣和熠熠生輝的釵環襯映下,愈發顯得鮮妍明麗。
閣外傳來琴瑟鑼鼓聲,新嫁娘梳妝已罷。
一聲“吉時已到”,便有兩列侍女開道,簇擁著明姝向外去。
蘇氏今日打扮得亦是極為考究,姿態端莊地攙扶著明姝的手,一路引著她行至侯府門口。
侯府大門裝點著鮮亮紅綢,鞭炮聲響如雷鳴,花轎已經候在了府外。
高頭大馬上,謝嘉言身著大紅喜服,墨發高束,麵如冠玉,一向清冷的麵容上此刻卻帶著藏不住的笑意。
他慣穿素色衣衫,頭一回著紅衣,反倒愈顯形容昳麗,翩然如玉,不似凡塵中人。
據傳聞,這位新科狀元郎殿試之時原本因姿儀翩翩,景帝要授他為探花郎,可他偏偏是靠一身才學壓倒旁人,奪得了魁譽。
圍觀的群眾為他姿容所攝,全然挪不開眼,心中皆是慨歎:
——才貌皆是無雙,這樣的新郎官,要配的是怎樣一個新嫁娘呢?
隨著一聲吆喝“新娘子來了”,才將眾人的視線吸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