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周言安聽了不高興,就蘇姚聽了都不舒服。
“這話您以後還是彆說了,您兒子是什麼樣的人,您還不知道,說這樣的話,豈不是在侮辱他。他要是能因為怕被牽扯就跟父母劃清界限,那還能是他嗎?"
說到兒子的品行,周嘉鶴那真是發自內心地驕傲。
這孩子被教的好,不像是他二弟二弟妹那一家子,跟老伴那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溫和笑道, "是我說錯話了。"
又叮囑了他很多話,蘇姚說得多,周言安開口得比較少,他忙著把帶來的東西給規整好。通常人家裡都是兒子跟當爹的交代,兒媳婦默默乾活不說話,到了他們家是徹底反過來了。
這一點,周嘉鶴即便是看見了,也沒有往心裡去,他們家向來是男同誌乾活。就算是以前在家裡,都是他乾活,老伴看著。
把周嘉鶴給送回來以後,肯定得跟那位鄭大哥說一下,也是為了讓人家放心。當然,兩人還有事想要跟他商量。
蘇姚和周言安從大門進來,門衛衝他倆點點頭,之前那位徐大哥許是被交代過了,指著身後的小夥子讓跟在身後。
人家話說的很漂亮,也不是什麼監視, "有什麼跑腿的活,就讓這小子乾,他腿腳靈活。"至於究竟是監視,還是想幫忙,兩口子也不是很在意,畢竟咱也不是要做什麼壞事。
有了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反而好辦事,就比如說現在想要去找那位鄭大哥,便請他把兩人帶去。小夥子將兩人帶到鄭大哥的辦公室,便特彆懂事的轉身離開。說是辦公室,其實更像是一個小型的單人宿舍,辦公桌旁邊就是床。
他聽見敲門聲後,利索地把搭在辦公桌上的腳收了回去。
看到兩人鄭哥十分熱情地招呼, “喲,老弟和弟妹來了,我就知道你們兩個一口唾沫一個釘說過的話肯定不會食言。"
他哈哈大笑道, “還有點擔心,你們不把人給送回來偷偷給帶走了呢
。”這擔心有幾分真有幾分假,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了。
蘇姚便說, "哪能呢,答應了大哥的事就肯定要做到,得謝謝大哥,我們把家裡人接出去住了兩天。"
聽到感激的話,他煞有其事的點頭, "你們都不知道,讓你們把家人接出去,我需要承擔多少多大風險。"
蘇姚說, "怎麼能不知道呢?正因為知道您在其中要承擔的風險,所以才更要感謝你。"
“這不是我們在縣裡閒逛的時候,看到了賣手表的櫃台。還真是巧得很,我們家周團長,前兩天單位上發了一張手表券正揣在身上的,想著你們乾校這邊,許是缺個看時間的東西,也不太方便,我們就可以買了回來,也不知道大哥你需要不。"
說著,她將手表帶著盒子一齊放到桌上。
手表鄭哥肯定是沒有的,他一個月的工資不算少,但還要養著七八十歲的老爹老娘,不賺錢的老婆以及正在上學的兒女,於是一份工資在這樣的家庭裡就算不得太多,哪有閒錢來買手表。
更何況現在的手表券也不好得,這樣的一塊手表,無論是他自己戴,還是拿去送禮,都很體麵。
於是,他的笑當即真誠了許多,“老弟和弟妹還真是客氣,你爸那不就是我親叔叔,幫著照顧也是我這個當侄兒應該做的。"
這就是應下了兩人還沒有說出口的要求,其實兩人的請求也好猜測·,無非是請多照顧幾分還在乾校裡的父親罷了。
不等兩人開口,他自己就先應下了。
蘇姚是笑著說道, “瞧大哥這話說的咱們之間的關係,那比兄弟還要鐵,父親交給你,我們肯定會放心。"
這其實就是在給人戴高帽子了,說的好聽點,將來他在對待周嘉鶴的時候,也會更加的上心。也是在明裡暗裡的暗示,周嘉鶴不是彆人,跟他的關係很親近。
蘇姚誇完以後周言安便說, "鄭哥孩子將來如果當兵想要去候城軍區,我在那邊有幾個朋友。"話就說到這裡,再多的不用說,鄭哥也明白他什麼意思。
鄭哥他自己本身有關係,但是關係也就僅限於市區內,再遠一些的關係,他就夠不著了。
當父母的,肯定希望家裡的孩子能去更發達一些的地
區,留在那裡就能改變祖祖輩輩居住在窮山惡水裡的命運。
老子不行,但我讓我的孩子可以走出這片荒涼的地方。
而且好地方,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機會更多。
至於為什麼不考慮,那位自己照顧周嘉鶴的領導,請人家幫忙安置家裡的孩子。上麵讓下麵做事是吩咐,而下麵想要求上麵忙,則得看人家的心情,人家還未必儘心。而這兩個小兩口有求於自己,想要自己幫著照顧人,那在給自家孩子辦事上,肯定會儘心儘力。
鄭哥心裡咋舌,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果然不假,人家就算落魄了,那也不是一般人。這也是周言安和蘇姚商量過的,打的也是跟鄭哥一樣的主意,他家孩子在自家手裡,在對待周嘉鶴上能不儘心嗎?
都覺得手裡握著對方的人質。鄭哥確實心動。
而蘇姚在這時適時的提起說, "雖然在乾部學校裡學習的都是需要勞動改造的學員,但他們的身體問題也不能不重視,有了病還得請大夫給看一看,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咱們這兒,人家家裡人恐怕得記恨上咱。嘉鶴他以前是軍醫,在戰場上給咱們解放軍治傷,在這一方麵比較擅長。”
鄭哥立刻心領神會,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連忙附和道, "咱們這裡確實缺一個大夫,我看周叔就十分合適,再說了,看病也是勞動改造的一部分。讓他給病人看診,這也是在勞動改造。"
幾人相視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商量好以後,便在離開以前先告訴周嘉鶴一聲,省得他以為人家那邊施了多大的恩情呢。互相利用罷了。
“爸爸,可能就在我們離開以後,乾校這邊會請你當赤腳醫生,你平時就負責給大家看看身上哪裡不舒服,每天大概有半天的時間下工,不會讓你去做太勞累的工作。"
周嘉鶴嘴唇微微顫抖,很顯然這件事是倆孩子剛才離開的那段時間裡,辦成的。
以前就覺得養他省心,從來沒有給父母添過麻煩,他現在已經長成了可以為父母遮風擋雨的大樹。
當年抱養他的時候,其實不是他跟妻子的想法,是二弟和二弟妹硬要把孩子給塞過來,說他們是大房,沒有繼承香火的兒子不行。
孩子剛出生三個月,就被二弟給抱了過來。他怕孩子會勾起妻子的傷心往事,就想把孩子給送回去。
還是妻子看那麼小的一個孩子,送來送去的也可憐,自家這邊也確實是沒有孩子,反正是親弟弟家的孩子,跟他之間是血親,順手就養著了。
誰能想到,當時作出的一個小決定,竟讓他如今受益。
“那位鄭哥會照顧你,您這邊有什麼事,儘可以去請他幫忙,千萬彆覺得是麻煩他了,咱這是互相幫忙。"
臨走之前,蘇姚真是怕人想不開,這幾年內在這種環境下自殺的人不少,她勸解道“看開一點,您也學過曆史,國家不會一直混亂下去,也許是三年,再久也不會超過四五年,恢複正常秩序。咱們就能一起過春節,過元宵節。"
如今已經是七三年,距離那四個人倒台還有三年時間。而根據她學過的曆史,在這一段時間裡,就陸陸續續有一些老乾部恢複了工作。
"千裡搭長亭,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也得離開了。不過您放心,周言安會經常過來看你。"周嘉鶴搖頭, “不要過來看我,你們好好過日子,就比什麼都強。”
話說到這裡,就真得離開了。
周嘉鶴目送著兩人兩人的背影越走越遠。
在一個宿舍住著的也都不傻,這老夥計三天沒見到人,回來以後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就有人問, "你家裡人過來看你了?"
看吧,即便當時找了理由,人家也還能發現。
室友沒有彆的心思,當然到了這個地方,也不允許他生出彆的心思。就是好奇而已。
“來看你的是兒女還是老婆?”
周嘉鶴知道他沒有惡意,這位也是可憐人,原本是日報主編,被下放以後,妻子帶著女兒不僅跟當爹的劃清界限,還改嫁了他人。
他說, "是我弟弟家的侄兒。"這樣說當然也沒錯,從血緣上麵來說,周言安就是他的侄子。也是這幾年折騰的,怕影響到周言安,老實人也有了心眼。
“那你兒女妻子呢,他們就不說來看看你?”這是他目前最關心的問題。周嘉鶴笑容有些苦澀, "媳婦懷孕的時候沒保住,後來一直沒有孩子。"
那這比自己還慘,自己是媳婦帶著孩子不認當爹的,但好歹還有個孩子,這位是壓根沒有孩子。
他有些同情的拍了拍周嘉鶴的肩
膀,安慰說道, “我看你那侄兒是個好的,能不怕被連累的過來探望大伯,這樣的侄子也不必親兒子差。"
周嘉鶴配合的笑了笑,一臉被說動的樣子, "你說的是,可人家有自己的爹媽,四時八節能過來看看我就行。再說了,他能過來這一次已經很不容易了,跟咱們這種身份的人來往,終究會對他的前程有影響,他是個好孩子,可我不能太自私。"
室友十分認同的點點頭, "“老周,你說得對,咱們這些老東西,已經這樣了,可孩子還很年輕,不能被咱連累。"
蘇姚和周言安離開乾校以後,這消停了兩天的狂風不知從何處卷土重來。感受到身邊人停下,周言安疑惑回頭, "哪裡不舒服?""沙子吹進眼睛裡了。"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要掉眼淚一般,是從未有過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