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們來了十天。十天裡,九天是陰雨天, 還有一天, 烏雲遮日。
齊臨到處在學校附近找房子。
齊瑤讓他不要著急。她現在住在徐妙父母家,每天過得很開心。
齊瑤很喜歡徐家父母, 他們喊她“小瑤瑤”,這個稱呼,讓她覺得自己是徐妙的妹妹。血濃於水, 那種真正的親人。
徐家父母並不是定居人口, 隻是工作需要, 所以暫時在這邊停留。
齊臨提醒她:“他們遲早要去其他國家,你不能永遠住徐家。”
齊瑤一怔。
哥哥說的沒錯,如果徐家父母走後, 她就不能和徐妙住一起了。
“找到房子以後, 哥哥能去和妙妙說,讓她搬出來和我們一起住嗎?”
齊瑤滿懷期待地看著齊臨。說來也奇怪,她隱隱約約覺得妙妙會聽哥哥的話。這次出國,就是哥哥促成的。
她由衷地感謝他。這是她從小到大, 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齊臨抿抿唇角,“我試試。”
他去和徐妙說這件事的時候,房子的事還沒定好,可他胸有成竹地告訴她, “找了一處地段很好的公寓, 交通方便,比你現在住的地方好。”
徐妙應下來, 甚至沒有問他新房子在哪裡。
齊臨更加忙碌,希望能夠趕緊找到合適的房子。
其實一開始,在他的計劃裡,徐妙就該是和他和齊瑤一起住。
他知道她曾經和陳諾住在一起,他有生第一次對同居這件事感到好奇。
大概老天爺自覺虧欠他太多。開學前幾天,徐家父母忽然接到工作安排,需要緊急趕往另一個國家進行考古發掘。
徐家不像陳家,兩口子全部的心血都放在考古文物上,沒有能力提供奢侈的經濟條件,留下一年的生活費和學費給徐妙,臨走前,拜托齊家兄妹好好照顧徐妙,隨即匆匆離開。
齊臨剛好找到房子,在學校後麵,公寓旁邊有個花園,一推開二樓的窗,便能看到大片的紫丁香。
齊臨替徐妙搬行李,就一個大箱子。
他們站在小公寓前,齊臨指著眼前不起眼的房子說:“就這裡,我們住二樓201。”
兩室一廳,60平,又小又舊。
去接徐妙前,他特意重新將房子布置過一遍。他老想起她在陳家住的事,這裡自然比不上陳家小彆墅,可也不能看起來太寒磣。
他身上沒有多少錢,問過裝修師傅後,有點猶豫,最終狠下心,掏了這一份翻新的錢。
齊臨走在前麵開路,走廊上遇見隔壁房的人,一對金發碧眼的情侶,微笑著和他們打招呼。
齊瑤一路打量,忍不住說:“哥哥,這裡的住客,好像都是情侶。”
剛進來時,她看到公寓外麵磚牆上標的紅色大愛心。像是專門租給情侶住的房子。
齊臨麵無表情地打開房門:“我和房東說,我們是一妻多夫教,她給了我們優惠價。”
齊瑤瞪大眼,“誰是妻?”
齊臨鄙夷地看她一眼,“我們是親兄妹,你覺得誰是那個妻呢?”
齊瑤恍然大悟,看向旁邊的徐妙。
徐妙嘴角一抽。
房間布置得很簡潔,客廳小木桌上一朵玫瑰花。
“主臥間你和徐妙一起住,我住次臥。”
說是次臥,更不如說是雜貨間,上一對租客,專門拿來放雜物,次臥很小,放下一張床,加上靠窗一張書桌,再挪不出其他空間。
主臥間的床壞了,買的新床過兩天才送來。
齊臨指了指自己房裡鋪好的床:“徐妙,今晚你先睡這。”
她低下頭寫東西,沒寫完他就知道她要問什麼。
他繼續道:“我和齊瑤打地鋪睡客廳。”
等到晚上,房子忽然停電,齊臨剛好做好飯,趕忙點蠟燭去次臥找徐妙。
正好碰見門打開,兩人撞個滿懷。
他板著臉揉了揉她的額頭,“走路看著點。”
少年語氣冰冷,手掌溫柔,輕輕地牽住她的手,帶她在黑暗中行進。
他們圍在小木桌前吃飯,齊瑤辣得直喘氣,“哥,你乾嘛炒這麼辣的菜?”
齊臨點了點她麵前的海鮮湯,“你吃自己的這份,就不辣了。”
齊瑤撅嘴。
她一數,桌上四個菜,三個菜是辣的。唯一一份海鮮湯,被齊臨喝了大半。
齊瑤偏過頭看徐妙,見她吃得開心,自己也跟著高興起來,湊過去往徐妙碗裡夾了菜往自己嘴裡塞:“妙妙,以後我也要跟著你一起吃辣。”
吃完飯,齊臨去洗碗,交待:“今晚應該不會來電了,齊瑤你收拾一下,打好地鋪,今晚早點休息。”
齊瑤應下。
等齊臨洗完碗拖完地從廚房出來,客廳昏黃的燭光下,徐妙抱著枕頭,地上撲了三床被子。
“哥,妙妙怕黑,今晚和我們一起睡客廳。”
齊臨走過去,將他的那床被子挪過去,“我睡中間,有事就拍醒我。”
三個人光著腳坐在地上,中間一個小木桌,擺的依然是那朵玫瑰花。
齊瑤想起什麼,悄悄湊到徐妙耳邊:“其實,今天是我哥生日哦,隻是他從來不過生日,我們家不興這個。”
徐妙一愣。
她身邊沒有什麼可以充當生日禮物的東西。
轉眸望見水瓶裡的玫瑰花,伸手將花揀出來,討巧地遞到齊臨麵前。
屏幕亮起——“生日快樂。”
借花獻佛。
齊臨瞥一眼齊瑤,嫌她多事。齊瑤眼饞地看著他跟前那朵鮮豔欲滴的玫瑰,“哥,你不要的話,就給我吧。”
齊臨立馬接過來,語氣故作敷衍:“謝謝。”
齊瑤說:“接了禮物,許個生日心願吧。”她看向徐妙,又繼續說:“乾脆我們一起來許願望,等五年後再打開看。”
她說著話,立馬去房裡找紙筆,沒有蠟燭,老是被扳倒,一路跌跌撞撞,摔得鼻青臉腫。
“做一個時空膠囊。”
寫完後,三個人將心願封存。
齊瑤指揮齊臨:“哥哥,你先將它鎖起來,等明天我們就去找個地方將它埋起來。”
齊臨接過裝了心願紙條的盒子,往次臥去,那裡有上鎖的抽屜,鑰匙在他這。
等他一進入次臥,遠離外麵人的視野,齊臨動作小心地將盒子打開,輕而易舉地找到徐妙的心願紙條——剛才他們寫的時候,他特意往她那邊瞧過。
想了三秒。
他攤開紙條。
燭光靠近,照亮紙條。
一片空白。
她什麼都沒寫。
齊臨怔住。呆立數秒後,他拿出筆,蹙眉在她空白的心願單上潦潦寫下一行字。
外麵傳來齊瑤的聲音——“哥,你怎麼還不出來!”
齊臨動作慌張,將紙條重新卷好,快速放入盒子裡,鎖進抽屜。
三個人睜著眼躺在地上,睡不著。
蠟燭已經吹滅。客廳又黑又靜。
“妙妙,你現在覺得無聊嗎?”是齊瑤的聲音。
沒等到徐妙有回應,齊瑤繼續道:“我給你講故事吧。”
她講來講去,怎麼也講不好溫馨的故事。後來乾脆碎碎念以前的事。可回憶大多狼狽不堪,比她想講的故事,還要絕望十倍。
齊瑤很是沮喪。
忽然齊臨開口為她解困:“我來。”
他說的是小時候講給齊瑤聽的那個童話故事。這是這一次,換了結局。
“柔軟的公主變身女王後,她的戀人從遠方歸來,那是位驍勇善戰的國王,國王與女王,兩人攜手治理國家,從此幸福和美一輩子。”
齊瑤皺眉問:“哥哥以前不是說,童話裡幸福一輩子的事,都是騙人的嗎?”
齊臨沒說話。
長久的沉默後。
忽地齊臨冒出一句話:“以後我們什麼都會有的。”
他轉了個身,看了看閉眼假寐的徐妙,又重新強調一遍:“所有的一切,一定都會得到。”
黑夜漫長。
他睡不著,盯著她沒移開過眼。她大概是睡迷糊了,無意識地動了動,正好與他麵對麵。
齊臨屏住呼吸。
她側過臉來,他能比剛才看得更為清楚。窗外月光照進來,他依稀能看見她鼻尖上的一顆小紅痣。
本來她臉上沒有痣,這一顆,是他們剛到這裡時,她水土不服,鼻尖長了顆痘,漸漸地,痘消下去,卻多了個小紅痣。
小小的,淡淡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齊臨往前挪動。
離得更近了,他幾乎能聞見她的呼吸。
齊臨想起以前在酒店當著陳諾麵親她的那次。
他從被窩裡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輕輕落在她臉上,撫摸一圈,最後停在她雙唇上。
指腹摩挲,肆無忌憚地玩弄她的唇。
她在夢裡有所察覺,不安地抿了抿嘴。
齊臨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他甚至支起半邊身子,往前俯去。
他親過她一次,再親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
忽地身後傳來聲音:“哥哥。”
齊臨從容不迫地回過頭。
齊瑤坐了起來,她看著他,要求:“哥哥,你和我換一邊,我睡你那裡。”
齊臨重新躺回去,沒有搭理她:“睡吧。”
片刻後。
齊瑤試探地問:“哥哥,你對徐妙,是愛情嗎?”
她問的直接,他回的含糊。
“齊瑤,你和我,我們這種人,不配談愛情。隻有得到麵包,才有資格奢望其他,懂了嗎?”
齊瑤大力將被子一扯,整個人縮回被窩裡,“我不想懂。”
齊臨沒看她,轉而望著右手邊的徐妙。
她已經迷迷糊糊轉身朝向另一邊。
他盯著她的背影,喃喃吐出一句:“可我們必須懂,隻有專心麵包,才能贏得生存的機會。”
他不像陳諾,他沒有他那樣的好運,出身完美,名正言順。
一個野種,掙到前途,才能挺起腰杆,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追求其他的東西。
他還有太多事要去做。
(二)
下學期開學的時候,徐父徐母得了三個月的假期,一回來,得知徐妙已經拿下全學年獎學金並且跳級,欣慰驚喜。
恰好之前想找的醫生有了空檔,徐家父母立即預約,準備帶徐妙去複診。
徐妙有大好的前途,若她能開口說話,說不定能取得比現在更好的成績。
他們不希望她一輩子都是個啞巴,這樣太辛苦。
兩個後,終於等到預約時間。醫生看完大腦CT圖,仔細分析後,告訴徐家父母,徐妙恢複正常說話的可能性很大,最好現在開始練習開口,不然即使自我治愈,她也可能會因為長時間不說話的原因,產生心理障礙,從而無法開口說話。
徐妙照常回到公寓,齊臨問這次的看診結果。
徐妙將醫生的意思寫下來給他看,齊臨蹙眉:“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練習說話?”
她點點頭。
齊臨想了想,走進她房裡。
將她拿來與人交流的紙筆板子全都收起來,以嚴肅認真的口吻命令:“從現在開始,你與人交流,請直接張嘴,不要再用寫的。”
她不滿地瞪他。
齊臨拉著她到陽台坐下。
日光傾瀉,暖暖地打在人身上。
齊臨指了指自己,教她:“齊——臨——”
徐妙翻個白眼。
她又不是不會說話,隻是不能說話而已。
他不管,不依不饒地讓她張嘴說自己的名字。
“以後每天說一百遍。”他頓了頓,繼續道:“不然以後就彆跟著我。”
這半年過去,他發現徐妙比他想象中黏人。雖然高傲,但是會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他們同時跳級,修的是同專業,上課也是在一起。齊瑤本來也想待一起,但她進度慢一些,跟不上。
除了夜晚睡覺,徐妙幾乎全天都待在他身邊。
上次他將她落在街上,等回去找的時候,她一臉狼狽地坐在路邊長街上,腳摔骨折了。
從那以後,他就沒再敢丟下過她。一沒瞧見人,她就總是出些小意外。
一刻也不讓人省心。
麻煩死了。
齊臨冷冷地看著她:“說。”
她不情不願地開口,雙唇微啟,無聲地吐出他的名字。
自這之後,齊臨每天都極有耐心地數著次數,數滿一百次,這才滿意,起身到廚房做飯。
今天他買了特價的牛肉與羊肉,托人帶了國內的調料,晚上準備煮火鍋。
他以前做飯很是清淡,自從和徐妙住一起後,慢慢地也學會吃辣,如今已經無辣不歡。
他和齊瑤為了吃辣的事,剛開始天天拉肚子,沒舍得去醫院看,熬熬也就過去了。
徐妙坐到客廳沙發,齊臨交了電視有線費後,她就愛看電視了。
最近在追全美超模的節目。
齊臨將火鍋端出來,白氣熱騰騰,滿屋子都是香辣味。
他將碗遞到她麵前,習慣性地跟她說:“先張嘴,喊一遍我的名字,然後再吃飯。”
她一個白眼拋過去,賭氣似地喊了其他人的名字。
他盯著她的唇型,一下子沒看出她說的是什麼,但他可以肯定,她肯定不是在喊他的名字,皺眉問:“你在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