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好幾天, 周行朗都在找機會告訴路巡自己的目的,結果話到了嘴邊,怎麼都說不出口。
他不清楚路巡和路峰是什麼關係,但既然能用路峰的私人飛機,說明關係不一般,應當是父子。
他不好直接開口,便采用迂回的方式,在他麵前打開軟件工作,甚至讓他來幫忙看一眼自己的設計:“你覺得用洞石做幕牆怎麼樣?”
路巡看了眼他的圖,是軸測圖,能看出是個大型建築,看起來像度假村:“洞石是什麼?”
“洞石就是一種材質,學名石灰華, 就是這個。”周行朗找了個圖片給他看, “北京中國銀行總部大樓的外牆,柏林曆史博物館新館, 都是用的這個材質……”
“看起來不錯。”路巡手搭在他的椅背上, 因為要去看他的電腦, 所以整個人得彎著腰,就好像是摟著他似的:“嗯……這是你最近的工作嗎?度假酒店?”
機會來了!
周行朗點點頭,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 挨得太近, 像是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周行朗稍稍有些不自然, 坐直了些:“莫乾山一個豪華度假酒店正在公開招標,這份圖紙隻是半成品,我還沒有建模。你看一眼怎麼樣?酒店規劃在山上,所以我設計的賣點主要是野奢……”
路巡其實看不太懂圖紙,他通常看的都是模型,圖紙拿給外行人來看定然會有很多障礙,但周行朗問的這麼認真,他自然不能敷衍,便靜下心認真地看,看了有兩分鐘,終於研究出了一點門道:“啊!這個是吊腳樓結構?”
“對……”周行朗心想他看了兩分鐘,怎麼就看出了個吊腳樓???還虧他看得那麼認真,完全沒看出來這是他們家的招標項目嗎?
他耐心地解釋:“彆墅設計了三種,一臥兩臥和三臥,都是吊腳樓結構,位置也很有講究,每一個都有三麵環山的露台,我研究過莫乾山的日出日落時間表,當太陽升起……”一邊解釋,還一邊翻出其他的圖給路巡看,幾乎把整個設計的亮點全部剖析清楚了,路巡聽完,對他的設計有了整體的了解,他去過很多地方,也見過最美的建築,能夠通過周行朗的描述,再結合圖紙想象出最終出最終的效果。尤其是光,周行朗對光似乎有很獨到的理解。
最後他給出評價:“雖然我是外行,但我覺得你的設計很……打動我。”
“真的嗎?”周行朗一下回頭,但他忘了路巡就他在身後,還挨他挨得很近,這一回頭,嘴唇直接碰到了男人的下巴,他立刻往後一縮:“對不起啊。”
“沒關係。”路巡直勾勾看著他的嘴唇,喉結動了一下,“很打動我。”
周行朗以為他在說設計,還很高興,拐彎抹角地問:“如果你是老板,你會選我嗎?”
“當然。”
他笑得更高興了,盯著路巡的眼睛,想從他眼裡找出真誠來:“你真的覺得我的設計好?”
結果這一看,就發現他的眼睛很黑,像兩汪深淵,好像有暗流湧動,能把人吸進去。
路巡認真地點頭:“我是真的這麼認為的,你做得很好。”
周行朗猶豫不決地看著他:“那……”你要不要把我介紹給你爸爸?
他看出來了,路巡不知道這個莫乾山的項目是安緹集團的,所以真正的決策人,還是路董事長。
可是這種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好像一說出來了,他和路巡的關係就變得不單純了,他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朋友之間不能做生意,不能有經濟往來,他和大學同窗一起創立工作室,後來反目,就是這個原因。
路巡聽他說話就說了一個字,但看起來的確有話要說的模樣,追問:“嗯,那什麼?”
“……沒什麼。”周行朗低下頭。
從大二那年創立工作室,迄今為止他也做過不少設計了,但建成的沒兩個,他自負,自認為有才華,隻是建築師是個經驗至上的行業,許多人到了四十歲、五十歲……甚至更老,才開始知名。
他不想熬那麼久。
可他沒有名氣,就不會有人願意花大錢讓他做設計,他一開始想走捷徑,所以花自己的錢去做出作品,傾家蕩產,但做出來的東西卻是無人問津。
年齡成了一個標簽,代表他不如彆人的標簽。
如果有人願意不看他的年齡,隻看他的作品,就會知道有時候經驗不代表一切。
回國那天,路巡提出要送他一程,周行朗已經買好了機票,況且也知道路巡的目的地和他不同,便拒絕了,說:“如果你到國內,或者來上海了,就給我打電話,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如此,周行朗便在經濟艙的逼仄和顛簸中回家了。
一無所獲。
不,也不能說一無所獲,周行朗看著手機裡存的號碼,始終沒有勇氣撥打,周天躍來醫院看二爸的時候,遇見剛回國的周行朗,便問他:“小朗,你出國談生意,談的怎麼樣了?”
周天躍是半年多以前來上海投奔他的,周行朗並不喜歡這個堂哥,但看著親人的份上,就讓他跟著自己做事,教他一點東西。
結果沒多久,他也破產了,周天躍就重新去找了一份工作。
周行朗搖搖頭。
周天躍頓了一秒,安慰他:“這也沒什麼,就當出去散心了,生意嘛,總會來的,總會有一個有眼光的大老板慧眼識珠的。”
周行朗點頭,但並不報什麼希望,莫乾山項目的公開招標,並不是說他想投標就能投標的,他事務所本就小,如今又破產了,根本沒有參與的資質。所以他才會想著親自把自己的圖紙送到路董事長麵前。
月底,要交房租了,周行朗剛做了幾個設計賺到的辛苦錢全搭進去了,他又變成了窮光蛋,他自己不會做飯,去外麵吃又貴,周天躍知道了他的難處,給他拿了幾千塊,有事沒事還過來幫他做飯:“你搞設計千萬彆熬夜,也彆亂吃東西,不然又進醫院怎麼辦?”
周行朗知道他沒錢,但還肯這麼對待自己,就特彆地讓他覺得感動,雪中送炭會讓他記一輩子。
日子勉強能維持下去,但做出來的東西全是為了迎合市場,迎合甲方的喜好,完全沒有審美可言,這種東西他以前是不屑做的,認為消磨自己的才華和靈氣,做多了麻木,如今卻盼不得多來幾個,反正甲方也沒有審美,隻要會吹,隨便做一個他們就喜歡。
天氣漸熱,六月的這一天,周行朗忽然接到了一個短信。
“HI。”
很簡單的問候,周行朗回複:“Ethan?”
路巡問他:“在忙嗎?”
“現在沒有了。”
“上海有什麼好吃的嗎?”
周行朗做模型做的正發困,看見這條消息一下精神抖擻:“你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