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1 / 2)

九天的時間很快過去, 湯元緯的書童拿著銅鑼狠狠敲下。

咚——

號房內的湯元緯與陳埭像是得到了什麼信號一樣, 終於精疲力竭的從裡麵鑽了出來。

二人對視一眼, 笑容慘淡。

定睛一看,二人皆是胡子拉碴,衣衫淩亂的形象。仔細看的話, 還能發現兩個人的眼球布滿了血絲, 看著就讓人覺得他們遭了大罪。

書童趕緊迎了上去, 隻是還不等走進, 就被湯元緯揮開:“彆過來, 快去準備浴桶, 我要洗澡。”

剛才在號房內還不覺得有什麼,可如今出門聞到外麵的新鮮空氣,他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之前他還想不通林家書肆的老板會特意讓人在書籍扉頁上注明, 按照春闈的環境準備號房,自己試著做一套題適應一下。畢竟秋闈與春闈一般, 同樣是三場考試, 連考九天,他們已經考過不止一次秋闈,如何還要適應環境?

誰知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

這秋闈與春闈因為考試時間不同,導致了環境有了很大的差彆, 根本就不能相提並論。

其中最關鍵的, 就是食物和保暖的問題。

保暖不用多提,秋闈的時候, 他便因為隻能穿單衣進考場,晚上很是受凍了一回。可春闈二月舉行,這個時候天氣正是寒冷的時候,穿一件單衣進考場,身體差些的,恐怕能直接凍暈過去。

儘管朝廷會在號房內放置一個小火爐,為的就是個舉子們熱飯保暖,但第一天的時候他連題目都沒得及做,便一直在那兒搓手跳腳,精神根本無法集中。

而食物……

為了能騰挪出更多的時間做題,大家帶進考場的大多是可以直接吃的乾糧。

但是天寒地凍的,那些乾糧在桌上放置一兩個時辰,基本就凍硬了,根本就下不了嘴。

偏偏他們又沒帶鍋子一類的東西進去,隻能將就著將乾糧烤烤,這才勉強入了嘴。

至於兩人之前擔心的臭味問題,因為天氣的緣故,反倒沒有那麼難以忍受。

陳埭猶豫片刻,不怎麼好意思地對著湯元緯開口:“湯兄,能否讓在下洗漱後,再回到客棧?”

湯元緯愣了下,旋即反應過來:“沒問題。”

就陳埭如今這一身異味,若是不清洗清洗就直接回客棧,這一路上還不知道會被人怎麼嫌棄呢。

季家人手腳還算麻利,很快就將兩個浴桶抬到了湯元緯的房間。

足足九天不曾回到臥室,甫一見到熟悉的臥室,湯元緯隻覺得心臟暖融融的,跟回了家也沒兩樣了。

兩人很快褪去衣衫進入浴桶,寒冷得起了雞皮的身體才進入溫熱的水中,湯元緯與陳埭便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舒適的喟歎——

“啊,好舒服。”

二人拿起澡巾在身上狠狠搓了幾回,直到將身上汙垢和異味都去除了,再換了桶趕緊的熱水,這才兩臂舒展,腦袋直接擱在浴桶的邊沿上,泡起了澡。

“還好看到扉頁內容後,我們便按照上麵所說自己嘗試了一回,否則以秋闈的經驗去應付春闈,我們鐵定要吃大虧。”湯元緯一臉感歎。

陳埭深以為然地點頭:“我們到時記得帶個鍋子,再裝些白米進去,自己煮白粥吃,也比那乾糧好。”

“還有衣服,也得到成衣鋪去買那些布料更厚的。”

二人又說了些話,等到水溫變涼,這才先後從浴桶出來。

書童到廚房叫了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兩人出來時正好擺上,陳埭也沒再客氣,跟在湯元緯身後走過去坐下,一起用了頓晚餐。

此時已經天色漸晚,屋子裡必須點著蠟燭才能視物,但兩人卻沒打算就此歇息,二人走到書房,分彆拿起手上的試卷,開始在答題集上尋找答案。

那書童原本心疼自家少爺,便想要開口勸阻,卻被湯元緯直接打發了。

“眼看著春闈就要開始了,我可沒時間浪費。”

書童無奈,隻得退下。

湯元緯與陳埭做的都是同一套題,正是上一屆林如海考中探花的時候那套試題。

而這一套題,林如海的答題,是直接拿下了會元的——

當時就有人說,以林如海在春闈與殿試上的發揮,若是他在秋闈時不是隻拿了第二名,而是將解元也拿到手,到殿試時,他也不至於被壓了名次。

但兩人認真對比過林如海的答題後,麵色變得難看起來。

“湯兄,我這答題,究竟能不能上榜,結果有些懸……”

湯元緯的臉色更差:“我這答題,若是朝廷取進士名額與去年一般,倒是能上榜,但最大的可能,卻是個同進士。”

對他們這些年紀尚不算大,下一科還能繼續參加的學子來說,考中同進士,可真不如直接落榜。至少這樣,他們還能等三年之後,再到京城來參加會試。

陳埭歎了口氣,反倒有些羨慕:“我倒是覺得,能考上同進士,也是幸運。”

湯元緯不解:“陳兄為何如此喪氣?以陳兄的學識,就算這科落榜,下次再來參加會試,卻一定能拿到進士功名。”

陳埭擺手:“湯兄何必安慰我?這天下的讀書人那般多,每三年還都有新考上舉人的學子,其中不乏學識比我等更好的……再者,與我學識相當的讀書人不知有多少,這一年年地積累下來,你覺得我下次科舉一定能得到進士名次,人家的朋友豈不是也這樣想?”

湯元緯趕緊否認:“陳兄,你我學識相當,若這科考不上,下科必然榜上有名。”

不僅僅是陳埭,他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陳埭歎氣:“就算湯兄說得有理,我也希望這次能榜上有名,哪怕最後的結果隻是個同進士。”

“陳兄……”

“湯兄不知,我這次趕考的銀子,已是全家的最後積蓄,甚至家中還為此背上了債務。”陳埭沮喪,“我總不能讓家人節衣縮食不算,還要為了我舉債度日。”

湯元緯張了張嘴,想到家中父親妻兒,神情也有些難過。

他家庭條件比陳埭要好些,但也並未好到哪裡去。

“這樣一想,還是陳兄看得明白。隻是……”湯元緯低著頭,“陳兄不會覺得不甘嗎?”

以同進士的功名進入官場,天然就比進士出身的官員低了一等,升職速度,也遠比不上進士出身的官員。

最重要的是,同進士出身的官員,永遠不可能進入內閣。

他們科舉做官,為的不就是不停地往上爬?但一個同進士的名頭,卻將最頂上的路給封死了,隻要不是年過半百,考中進士便已是僥天之大幸的學子,都不可能甘心自己頭上頂著一個同進士的功名。

就算最後能進入內閣的官員隻是極少數,如他們這樣的人也不太可能走到那麼高的位置,但隻要不是同進士,總還有些希望。

陳埭卻是異類:“可我不覺得自己真的能走到那步。”

“陳兄!”湯元緯有些生氣,“你今日為何一直在說喪氣話?”

“我並非說喪氣話。”

“你……”

“湯兄,你有沒有想過,以我們這樣的家世和年紀,進入內閣的希望究竟有多大?”

湯元緯神情一震:“我沒想過……”

“我想過。”陳埭開口,“你我年近而立,一無家世,二無師友幫襯,三無得力嶽家,這升官兒啊,就得一步步地熬。但就算熬到死,我們也不一定能有機會進入內閣。”

當然,也不是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

比如當官之後政績出眾,引起了皇上的注意;或者有了什麼奇遇,救了皇子皇孫甚至皇帝,讓皇上對他們刮目相看;或者運氣好,討了未來皇帝的好感……

可陳埭心中有數,他從有記憶起便一直讀書,為考中功名而努力,怎麼治理一方百姓,他是完全不懂的。

官場中沒有人脈,其他人也不會好心教他。

而其他可能,那簡直做春秋大夢呢。

湯元緯有些猶豫:“陳兄這樣一說,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參加這次春闈了。”

因為發現自己很可能變成同進士,湯元緯是真的有想過放棄這次春闈的。但陳埭這話,卻讓他猶豫起來。

進入官場官場越久,進士與同進士之間的差彆就會越大,但在最開始授官的時候,兩者間還是沒有太大差彆的。

湯元緯在考中進士當官,與休養三年後再考之間猶豫不決。

陳埭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湯兄,這隻是我的想法,湯兄不必在意,晚上也不要多想。畢竟以我如今的學識,連考同進士都得看運氣,明日還得早起用功,希望考上自己想要的名次。”

湯元緯一聽,也是,不管自己是和打算,明日也該起來用工苦讀。

兩人相視一笑,收拾好書籍後,便一同回了湯元緯的房間-

到了進考場的前一天,季儒親自拿著準備好的考試用品來到湯元緯的房間。

“你不知道,這春闈考場裡麵,冷得不行,你這單薄……”

季儒看著湯元緯身上特意加厚的衣服,瞪大了眼睛,“你這是從何處聽到了消息?”

他三年前參加科舉的時候,因為沒人提點,考試那九天可都是硬挨過去的。這次原本是擔心湯元緯也受苦,這才特意過來提點,沒想到竟發現自己白跑一趟。

湯元緯不好意思地將自己與陳埭之前的做法說了出來,見季儒一臉錯愕,又道:“因為算是已經經曆了一次春闈,所以對春闈需要注意什麼也差不多有了了解,已經做好了準備。”

說著,他將自己準備帶進春闈考場的竹籃掀開,把裡麵的東西一一展示給季儒。

經過幾天的考慮,湯元緯想通了:自己的性子本就不夠用圓滑,想來在官場上的成就有限。就算考中進士,以後進入內閣的機會也十分渺茫,還不如考中同進士做官,也讓家人提前幾年過上好日子。

季儒一一檢查過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半晌,道:“要是我當年科舉的時候有人提醒,說不得我的名次還能往上再升升,說不得還能得個傳臚當當。”

湯元緯驚訝:“伯父當年得了……”

季儒一臉晦氣地擺手:“運氣不好,隻得了個第六名。”

可不就是運氣不好嗎?這殿試的前十名,會由各大閣老學士抽出,然後商量著排出格大概的名次,最後交給皇上定奪,若皇上特彆偏愛某個學子的文章,直接將人從第十名提到第一名也不是沒可能。

當然,若是皇上特彆不喜歡某個學子的文章,直接將人從第一名踢到最後一名也可能。

季儒在會試的時候,名次還是第四,殿試的時候自覺發揮比會試更好,結果最後的結果比殿試還差,他十分有理由懷疑,自己的文章要嘛不合皇上眼緣,要嘛就是有其他更合皇上眼緣的文章被提到他前麵,占了他的名次。

但第四名與第十名其實也沒太大差彆,而且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他也不至於再為此糾結。

季儒看著湯元緯:“春闈是你改換門庭的最好機會,可千萬要把握住。”

湯元緯連連點頭-

第二日天還黑著,季儒便親自帶著湯元緯,坐著馬車去接陳埭,然後直奔禮部貢院而去。

直到親眼目睹二人進入考場,季儒才轉身走向翰林院的方向。

唉,又是一年春闈啊-

二月十五的下午,用於春闈考試的禮部貢院大門外,陸陸續續走出來一些學子,他們大多精神尚可,也都被等在門外的小廝接走。

到了傍晚,貢院大門敞開,所有參加春闈的學子魚貫而出。

那些等候的下人仆從一個個著急忙慌地擠了過去,想要從中找出自家學子,好將人接回家休息。

湯元緯與陳埭二人的書童也都在其中。

而湯元緯的書童身邊,還站著好些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全都是季家為了防止意外,派來接人的護衛。

但是幾個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卻一直沒看見二人身影。

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那湯元緯的書童才指著大門的方向大喊:“少爺,陳公子!”

其他人趕緊一擁而上。

“少爺,其他學子都被人接走了,你們怎麼這麼晚才出來。”

湯元緯神色略有些疲倦,但心情似乎不錯:“這不是因為提前做好了準備,所以在裡麵沒有受太大罪,出來也就不急了。”

進了朝廷安排的號房,湯元緯才發現考場內並不止他一人,其中也不乏往年參加過春闈卻遺憾落榜的學子,因為有過經驗而將自己身體裹得嚴實,其他也準備得妥當。

他當時就鬆了口氣。

而最讓湯元緯在意的,卻還是這一次參加春闈的舉子,似乎比預計的要少了很多。明明之前外出參加詩會交際的時候,遇見的舉子比現在多得多。

也不知是林家書肆這半年多接連出了許多教輔書的緣故,還是許多學子提前做過考題後,對自己的學識產生了懷疑,其中肯定也有與他學識相差不大,也和他之前一般擔心沒考上進士反而成了同進士的學子,隻不過他最後決定拚一把,其他人選擇了放棄。

總之最後進入考場的學子,比往年少了不少。

湯元緯覺得,自己這次考上進士的可能,也許會比較大。

陳埭的表情也比春闈之前輕鬆了很多:“進士不敢想,但同進士,穩了!”-

林家沒人參加春闈,但因為林家書肆出的書大多與科舉相關,所以他們也有讓人去關注一二。

二月十五日會試考完,然後參加春闈的學子須等四月十五日放榜才能得到消息,若榜上有名,二十一日便可到紫禁城保和殿參加殿試。

殿試隻考策論,從日出到日暮,隻有一天,傍晚歸家。

然後,便是等待二十五日的最終放榜。

這日,許多家中有適齡女兒的人家早早便到放榜之處等候,若是發現前來看榜之人有人得中,年紀也不大,便直接將人捉回家中,與自己女兒成親——

這便是所謂的榜下捉婿。

若是年紀二十上,三十下的進士,則在問過對方家中有無妻兒後,沒有妻子,或者妻子亡故,也會將人捉回。

當然,一些商人不講究這些,不管進士年紀如何,隻要不是白發白胡子,便乾脆將人帶回——

他們的女兒身份不夠,本就隻能這些進士老爺做妾。

當林家下人將這些趣事告訴賈數的時候,她當即笑彎了眼,抱著女兒忍不住開口:“日後豬豬到年紀了,先不嫁人,等到了十八歲,若是有人嫌棄你的年紀大,咱們也不管他,直接給你捉一個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