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代善仍舊規矩地給他行禮,然後才到:“回陛下,我來了。”
啟聖帝輕笑一聲:“可以告訴朕,你為何選擇了太子嗎?”
賈代善低著頭,歎氣:“皇上,您忘了?從一開始,就是陛下將賈家推到了太子身邊,若是太子成功繼位,賈家自然能夠繼續富貴,可一旦太子失敗,迎接賈家的,必將是慘淡收場。”
“你竟不相信朕能保住賈家?”啟聖帝自嘲。
賈代善無奈,他倒是想要相信,可是敏兒的前世,賈家是什麼結果?再者說,新帝上位,若想要清算賈家,啟聖帝就算仍舊還活著,又能怎麼樣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
“就算陛下能保住賈家,賈家還能如如今這般富貴?”賈代善抬起頭,“陛下,微臣知道,您當初將賈家綁在太子身上,不但是對太子好,也是為了賈家好。可後來情勢逆轉,這卻成了您忌憚賈家與太子的理由之一。皇上,微臣,不得不選擇太子。”
“同理,太子,也是被皇上逼著,不得不選擇微臣。”
啟聖帝與賈代善君臣相得幾十年,對彼此的了解彆說其他人,就是他們彼此的兒子都不一定有他們多。
啟聖帝聽得出,賈代善說的是真話。
可……
啟聖帝神情萎靡:“朕又有什麼錯呢?”
兒子整天盯著他的位置,想要早日取而代之,為此不惜兄弟鬩牆,父子相疑。越是到晚年,他越是感覺到力不從心,與身強體壯又野心勃勃的兒子們相比,他是如此的弱勢,他甚至覺得,稍有不慎,自己就可能被人從皇位上趕下來。
就算知道他從小教養長大的太子不會這樣做,他卻忍不住懷疑。
越到後期,他越是忍不住,到最後,就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啟聖帝歎了口氣:“成王敗寇吧。”他笑,“最後是被太子趕下皇位,倒是讓朕少了幾分不甘心。”
也許塵埃落定,啟聖帝反倒放過了自己,心情疏朗了許多,對太子也沒了懷疑與怨怪。
至於以後會怎樣,他也不知道-
賈代善帶著大半京城守衛去攔截啟聖帝,剩下的人根本不足以保護其他人的安全。
然而意外的是,直到太子帶著啟聖帝回京,都沒人趁機作亂。
因為剩下的皇子當中,唯一還想著奪位的隻有八皇子,賈數一開始就用異能去了把皇子府。然而她卻意外地發現,八皇子與九、十兩位皇子坐在花園的涼亭中,就著小菜品著酒,半點沒有趁機將京城掌控在手裡的想法。
十皇子也許是喝酒太多,上了頭:“八哥,你為什麼要幫太子?”
就算喝了一壇子酒,八皇子的眼神仍舊清明,平靜地嚇人:“為什麼不幫太子?父皇抬著我去跟太子打擂台,本就不安好心。”他嗤笑一聲,“你不會還覺得,在太子還是太子的時候,我們這些人有機會上位吧?”
隻要太子還是太子,他們這些皇子鬨得再厲害,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被啟聖帝看在眼裡。
八皇子甚至懷疑,就算太子不是太子了,他們也不會被啟聖帝看在眼裡——
廢了太子,不一樣可以再立?
曆史上又不是沒有廢太子複立的記載。
“我一開始選擇爭,是為了母妃;如今選擇不爭,自然還是為了母妃。”
從小受人冷眼,他自然想要出人頭地,想要被人認可,想要改變自己與不受寵的母妃的處境。
可事實卻是,因為他的“爭”,母妃失去了在後宮安穩度日的機會,被啟聖帝毫不留情地打入了冷宮。
從那時候開始,八皇子就知道,他錯了。
如今太子接受不了啟聖帝的逼迫,受不了啟聖帝的長壽,想要自己上位,他為什麼要搗亂?
成本太大。
就算他如今將京城掌控在手中,可之後呢?賈代善手中的兵力豈是他能抗衡的。
若是不能將人抓住,等太子回來,他的下場又豈是如今可比?
唯一的機會,就是進宮將太子的妻妾抓住威脅。
然而,他能想到這樣的辦法,太子難道想不到?太子難道不會防備?
甚至於,他這會兒乘著馬車在京城逛上一圈兒,一定可以發現,那些得到消息的大臣權貴必然已經緊閉大門,府上到處都是侍衛和仆從。
雖然並非上過戰場曆練的真正士兵,但想要將這些人家攻占下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若不能趕在太子之前將這些人的家眷全都抓起來,後果一樣不堪設想。
所以思來想去,八皇子選擇了為太子讓位。
若是太子成功,看在他如今的識相上,太子必然不會太過苛責他與九皇子等人;若是太子失敗,逼宮一事,已經稱得上是謀逆,他不信啟聖帝還能對太子一如往日,還能不廢太子。
太子廢了,他才有機會真的上位,否則,一切的努力都不過是瞎折騰-
賈數有些驚訝,沒想到八皇子竟是這樣的想法。
但八皇子想通了,對她來講是好事,她沒有再留在八皇子府,而是乾脆去了皇宮-
四皇子帶著支持太子的大臣們站在往日上朝的金鑾殿,神情平靜。
他原本應該出現在太子身邊,與太子一起承受啟聖帝的責難,但被太子製止了。
“老四,孤知道,你是他們最後的退路。”太子當時笑著勸他,“孤與榮國公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算沒有這次,也會有下次。可你們不一樣,若是到了時間孤與榮國公並沒帶著父皇回宮,你是直接稱帝,還是保存實力謀求下次機會,都隨你。隻一點,彆讓這些支持孤的大臣們寒心。”
四皇子看著金鑾殿上的大臣,他以為自己會緊張,會擔心,會惶恐,但意外的,他無比平靜。
不論怎樣,這場讓他們這些兄弟反目成仇的奪嫡,馬上就要落幕。
有賈代善在,四皇子並不覺得太子會失敗。
就算太子意外失敗了……
四皇子看著殿中過半的大臣,他想,大不了再來一次逼宮。
他手上有八皇子的所有罪證,隻要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拿出來,就算是啟聖帝,也不會再有機會將老八抬起來與他打擂台,到時候隻有自己一個繼承人,再有這些官員“死諫”,啟聖帝就算不退位,也隻能退位——
逼宮失敗,啟聖帝也不敢再對他做什麼。
這麼些年的鬥爭,他已經煩了。
好在,太子成功將父皇帶回了宮,並且已經將啟聖帝的退位詔書拿到了手。
隻是四皇子帶著大臣前去迎接的時候,卻發現沒有賈代善的身影。
而啟聖帝與太子之間,卻都帶了幾分對彼此的懷疑與戒備。
四皇子懵了,事情已經塵埃落定,怎麼父皇與太子之間的感情竟然比之前還要差?
他讓人去打聽後才知道,原來賈代善在拿到啟聖帝的退位詔書後,原本打算拿著去找太子,卻沒想到突然躥出來一個刺客,拿著匕首就要殺啟聖帝。
賈代善下意識地轉身去護,結果身受重傷,在太子帶著啟聖帝啟程回京的時候,也沒能脫離危險。
而太子讓人拷問,卻得出一個“一山不能容二虎,一國不可有二君,否則於大夏有害”的破理由。太子親自拷問的,他都不信,啟聖帝又怎麼可能相信?
可等啟聖帝的人要帶人過去拷問的時候,那刺客服毒自儘了。
在太子拷問的時候沒有自儘,結果一被啟聖帝帶走,他就毫不猶豫的自儘了。
用的,還是他藏在牙齒裡的毒、藥。
太子與啟聖帝都懵了,緊隨而來的,自然是對彼此的懷疑——
太子還以啟聖帝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賈代善,隻要殺了賈代善,憑他皇帝的身份,太子根本奈何不得啟聖帝;而啟聖帝自然懷疑太子想要殺他,畢竟他退位詔書都寫了,他這個皇帝已經是過去式了,根本不會有人還會對他出手,因為沒必要。
除了太子。
因為若是太子留著他,隻能將他捧成太上皇,而他原本的舊部心腹都在朝堂上占據著最重要的位置,他們自然不會甘心給太子的人讓位,到時候難免又是一場爭鬥。
何況那刺客本就說了,他刺殺自己,就是因為不想“一國有二君”。
就算在奪嫡最激烈的時候都沒有鬨崩的兩父子,因為賈代善,終於徹底翻臉。
太子從出生起就是太子,且素有賢名,無論是文武大臣,還是大夏百姓,都對他繼位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所以就算他是在啟聖帝“退位”後當上了皇帝,反對者也隻有小貓三兩隻,還大多是啟聖帝的心腹。
太子繼位後,被稱作承天帝。
原來的啟聖帝被尊為太上皇,然而,他被困在宮中,身邊全是太子的人,根本沒機會向外傳遞消息。
繼位第二日,被禦醫救活的賈代善讓人將虎符奉上,同時,請辭解甲歸田,並上奏折言明自己時日無多,唯恐後繼無人,請求將爵位交由賈赦承襲。
承天帝悲痛難忍,卻礙於賈代善身體不得不放人,但對賈代善的隔府侄兒與兩個兒子關愛有加,紛紛官職三級跳,而賈赦賈恩侯也一躍成了真正的侯爺。
賈敬也因從龍之功,成了一等子。
而賈家,也成了大夏最得罪不起的權貴之家。
之後,該封賞的封賞,該下罪的下罪,好長一段時間的紛紛擾擾,好幾個月後,才終於平靜。
自此,這一場綿延近三十年的奪嫡之爭,終於落下了帷幕-
“恭喜夫君被任命為巡鹽禦史,等任期一到,回京就能擔任六部尚書之職。”賈數笑著看向林如海,“怎麼樣,是不是很開心?”
林如海無奈:“挺高興的。”
林如海本身才華出眾,之前就是二品官,又在好幾年前就成了□□,如今太子上位,沒有直接給他升官兒,而是讓他擔任兩年巡鹽禦史,等回來就任尚書之位,再幾年就能進內閣……
前路明晰,新帝看重,不出意外,他也有了爬上文臣最高位的機會。
這對從有記憶起就將林家未來肩負在身上的林如海而言,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消息,他自然是高興的。
隻是賈數的語氣太過揶揄,讓他實在無奈。
賈數逗了林如海一會兒,便正色道:“你被任命為巡鹽禦史,大約是太上皇與皇上兩方角力,最後剩下的唯一人選。”
因為賈代善,也因為林如海之前修書的緣故,就算他站了太子,太上皇對林如海的觀感也還不錯,況且林如海也並未對啟聖帝如何;而林如海本身即是新帝一派的官員,承天帝對他印象自然不差。
賈代善出事,新舊兩位皇帝可以說是撕破了臉,對江南鹽政這塊大蛋糕,自然都希望自己人上。
可是太上皇與皇上兩派涇渭分明,根本沒人敢當兩麵派,他們又都不想讓不是自己人的官員撿漏,最後隻能往兩個人都不討厭的官員裡麵挑。
可挑來挑去,卻發現隻有兩個人合格——
賈敬,與林如海。
若是將江南鹽政交給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也算得上是給賈代善的補償。
賈敬其實是兩人心中的第一人選。
林如海雖然有才華,也是賈家的姻親,但畢竟隔了一層,不如賈敬與賈代善親近。
然而賈代善雖然救治回來了,太醫卻說賈代善以前受的暗傷與舊傷一起爆發,恐怕沒兩年可活了,若是不好好調養,隨時都可能離世。
在這樣的情況下,太上皇與承天帝隻能棄賈敬而選林如海——
他們對賈代善有愧,自然不希望離世的時候見不到賈家最出眾的小輩。
林如海自然清楚其中貓膩:“但不管如何,巡鹽禦史如今是我。”想到江南複雜的勢力,他歎了口氣,“也不知此去江南,是凶是吉。”
賈數卻一點也不擔心。
按照自己才穿越過來的情景,再結合原著,她基本能猜到,林如海在原著中為什麼會在一年一任的巡鹽禦史上連任五六年,最後甚至死在了巡鹽禦史這個位置上——
因為站錯了隊。
之前靠著賈家,站錯了廢太子的隊,失敗;之後又因為廢太子與太上皇的原因,被直接歸到了太上皇一派。
最初新帝上位,地位不穩,還需要仰仗太上皇的支持,自然隻能從太上皇一派官員中挑選人擔任巡鹽禦史一職,但挑太上皇的心腹,新帝自然不願,那就乾脆從廢太子的勢力中挑一個還沒徹底被清算的官員先去占個位置,直到太上皇與新帝的勢力分出最後的勝負。
這個人選從一開始,就是棄子。
因為無論最後太上皇與新帝是誰成功,都不可能讓這個官員再在這個位置上。可之前那麼多年,這名巡鹽禦史有沒有可能一點銀子也不撈呢?
不可能,因為就算他自己不想撈,其他人也會逼著他撈。
隻要撈了,最後的勝利者就能將他這些年吃進去的銀子全吐出來。
不管原著中林如海到底撈沒撈,但他能在當時那種嚴峻的情況下保護自己,直到新帝站穩位置,開始清算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大夏蛀蟲才“病亡”,足以說明他有應付那種情況的能力。
如今江南經過一次清算,勢力肯定不比原著複雜,如今新帝帝位穩固,又有賈代善這麵護身符,也不至於讓林如海在兩人之間再一次站隊。
想到這兒,賈數突然開口:“我們馬上要啟程去江南,總要去賈家看一趟。”
除了賈代善昏迷的時候,以及他醒來之後,賈數還沒去過賈家幾次。
這次要去江南,怎麼也要去跟賈代善說一聲才是。
林如海自然無有不應-
賈數夫婦進了榮國府,見到賈代善的時候,發現他正躺在搖椅上,愜意地曬著太陽。
身邊坐著三個十多歲的少年少女,還有一對七八歲的小孩兒在旁邊玩兒。
見賈數進來,幾個孩子紛紛上前喚人:“數姑姑。”
賈數笑著點頭:“瑚兒,珠兒,元春,璉兒。”她看著與賈璉玩在一起的小姑娘,心裡有了幾分猜測,問道,“這是哪家的小姑娘,長得可真標誌。”
賈瑚正想開口為賈數介紹,就聽他弟弟搶先回答:“數姑姑,她是鳳丫頭。”
賈數失笑:“可是王家子勝表哥的獨女,名叫熙鳳的那個?”
王熙鳳第一次見到賈數,竟一點也不害羞,落落大方地笑著對賈數行禮:“回數表姑,家父正是王子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