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比我大三歲[七零]);
村裡都在熱鬨的分糧食,牛棚這邊卻還是安安靜靜。
不過曬穀場人聲鼎沸,即使牛棚離得遠,也還是能聽到那邊細弱的說話聲,韓奶奶坐在門口翻看曬了幾天的蘑菇們,感覺差不多了,她就回到屋裡,找了一個籃子,準備把這些蘑菇都裝起來。
韓生義在楚家搖著轆轤,自從他跟楚酒酒和好,楚酒酒就不讓他去河邊打水了,又遠又累,從她家打多好,井水還甜呢,比河水好喝多了。河邊除了洗衣服的,還有洗澡洗腳的,雖然河流是活的,但楚酒酒心裡還是覺得膈應,不想讓韓家人喝這樣的水。
而楚紹之前想的也沒錯,自從韓生義開始在他家頻繁的出來進去,以前來他家借光的人就越來越少。有些人打水就是打水,有些人打水卻還要在楚家轉一圈才能走,非要親眼看看這倆孩子是怎麼生活的,家裡有沒有藏一些好東西。楚酒酒不勝其煩,她想直接趕人,楚紹又不讓,現在好了,讓他們過來,他們都不來了。
打上兩桶水,韓生義挑起扁擔,走出楚家的院子,沒幾步,迎麵走來一個女孩,看見韓生義,她遠遠的就揚起手。
“韓大哥!”
看清喊他的人是誰,韓生義腳步一頓,他把扁擔放下,兩桶水頓時震蕩了一下,此時,對麵的女孩也跑了過來。
她臉蛋紅撲撲的,站在韓生義對麵,等了一會兒,韓生義卻沒有想跟她說話的意思,局促了幾秒,她低下頭,從衣服裡麵掏出一個手絹,手絹疊好了,裡麵鼓囊囊的。
遞給韓生義,她小聲道:“韓大哥,我娘讓我給你拿來的。”
望著這個疊的板正的手絹,韓生義沉默了好久,才終於接過來。
捏在手心裡,過了一秒,韓生義抬起頭,“謝謝你。”
郭有棉笑起來,“跟我還客氣什麼呀。”
“那韓大哥,我先回去了,今天分糧食,我娘讓我早點回去幫忙呢。”
哪是讓她早點回去幫忙,是讓她早點回家,彆在牛棚這種晦氣的地方待太長時間。
韓生義對郭有棉扯了扯嘴角,等郭有棉轉身以後,他才重新抬起扁擔,把水桶挑回家,兩桶水全部倒進缸裡,然後,韓生義才轉過身,把那個手絹原封不動的交給了韓奶奶。
“奶奶,”韓生義的聲音還是跟平常一樣溫和,“郭家又送錢來了。”
聽到這句話,韓奶奶愣了愣,她把手絹接過來,慢慢的展開,很快,裡麵的紙幣就露了出來。
郭家和韓家沒有任何關係,既不是親戚,也不是朋友,但從他們到了青竹村以後的第六個月開始,郭家每隔幾個月,就會給他們送一筆錢過來,一開始挺多的,有十幾塊,後來就隻有七八塊,就算隻有這些,對韓家來說也是一筆巨款了,彆的不說,韓爺爺的抓藥錢,就是從這來的。
韓生義把錢都交給韓奶奶,就走到灶台邊上去看著火了。韓爺爺快走兩步,來到韓奶奶身邊,看見一大把的零鈔,他不禁歎了口氣。
真是做夢都沒想到,他還有靠著一毛兩毛的零鈔過日子的一天,更是做夢都沒想到,他到了這個歲數,竟然還要仰人鼻息、靠旁人的施舍過日子。
活了這麼大歲數,他和韓奶奶怎麼會不知道郭家在克扣他們家的錢,可知道又怎麼樣,彆說他們沒法去討個說法,就算能討,他們也不好意思去討。
他們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臭老九,郭家能不顧自己安危、暗中給他們送錢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天高皇帝遠,他們又是這樣的身份,在外人眼裡,他們做什麼都是錯的,如果郭家把錢都吞下來,一分都不給他們,哪怕東窗事發,郭家也不會受什麼影響,反而是他們三口,又要被人揪住小辮子了。
所以啊,扣錢就扣錢吧,到了這種地步,他也沒力氣跟這些人計較了。
郭家每次都派一個孩子過來送錢,隻送錢,不說話,就算他們問這錢是誰給的,孩子也回答不上來,一次兩次,韓爺爺和韓奶奶就明白了,人家是不想說。不說沒關係,他們可以猜,反正能在這年頭還惦記著他們幾個的人,一個巴掌就數的過來。
猜來猜去,人選隻有三個,要麼是韓爺爺的老朋友,要麼是韓奶奶的娘家妹妹,再要麼,就是韓生義的大伯,韓繼彬。
而把這三個人選擺出來以後,韓爺爺和韓奶奶都傾向於,是韓繼彬一直在偷偷的給他們送錢。
韓繼彬是韓生義的大伯,卻不是韓爺爺和韓奶奶的兒子,他是韓爺爺親大哥的遺腹子,韓爺爺的大哥大嫂都是烈士,在他們相繼去世以後,韓爺爺做主收養了韓繼彬,韓奶奶都是後來嫁給韓爺爺的,一進門就當娘,韓奶奶這輩子也是不容易。
韓家倒台以後,韓繼彬因為早就自立門戶,分出了韓家的戶口本而逃過一劫,後來他看情況不對,又當機立斷的登報表示和韓家斷絕關係,因此,韓繼彬如今還是在首都,工作也沒丟,一家五口過的有聲有色。
本來韓爺爺就對韓繼彬斷絕關係這件事十分震驚,因為韓繼彬很孝順,他把韓爺爺和韓奶奶當親生的爹娘奉養,剛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韓爺爺坐在監獄裡,半天都沒緩過神來,直到下放,他都不敢相信這件事。
他始終想不通韓繼彬那樣敦厚的性格,怎麼會這麼果斷的就跟他們斷絕關係了,後來郭家開始送錢,他覺得自己想明白了。韓繼彬不是真的這麼絕情,他是為了給韓家留有後路,畢竟如果連他也倒下,他們韓家,就真的是無力回天了。而要是沒有韓繼彬的這筆錢,韓爺爺和韓奶奶,根本熬不過在青竹村的第一個冬天,更彆提維持現在的溫飽了。
韓爺爺對韓繼彬感情深,自從想通這一層,他心裡就欣慰了許多,而韓奶奶對韓繼彬的感情稍微淡一些,但這麼些年,她對韓繼彬和對自己的兒子一樣好,知道他沒有忘了韓家,她心裡也高興。
韓奶奶坐在床上,把錢點了一遍,然後又點了一遍,確定沒數錯以後,她把郭有棉送來的手絹放到一邊,從床底下翻出一個磨得都快透明的舊手絹,把這些錢和家裡之前的錢放到一起,仔細的壓平以後,她又掀開褥子,把它們放了回去。
屋裡木柴正在燃燒,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韓生義往灶膛裡又添了兩根柴,而韓爺爺的聲音也恰好響了起來。
“不知道老大他們一家子怎麼樣了,咱們走的時候,生武才六歲,現在應該上小學了,半天小時候瘦,不知道現在胖點沒有,女孩太瘦了不好,身體容易虧損,還有生文,他今年應該十四歲了吧,都是大孩子了。”
聽著韓爺爺的話,韓奶奶也想起這幾個孩子來,隻是跟韓爺爺不同,韓奶奶印象裡這幾個孩子的臉都有些模糊了,回想一會兒,韓奶奶重新低下頭,“少操心人家,他們過得再不好,也比你過得好。”
韓爺爺:“我知道,我這不是有感而發嘛,也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看見他們,半天小時候多可愛啊,等她長大了,不知道有多好看呢。孩子長大就是一瞬間的事,就像老大,一眨眼,就從這麼高,長的比我都高了。”
韓爺爺比劃了一下,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韓奶奶跟他心情差不多,所以沒有出聲打斷他。氣氛變得溫馨起來,韓爺爺突然想起什麼,扭頭問韓生義:“生義,你還記得你半天妹妹嗎?她小時候一看見你就哭,哈哈,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小丫頭誰都不怕,就怕你。”
韓生義勾唇,“記得,現在她應該不會再怕我了,都不認識我了。”
韓爺爺剛要點頭,卻見韓生義彎下腰,拿起家中的背簍,“柴快沒了,我再去撿一點。”
說完,他推門離開了,韓爺爺的傾訴欲沒得到緩解,他轉過頭,看向韓奶奶。
韓奶□□也不抬:“沒工夫,不想聽,不想說,出門右拐,找老宋去。”
韓爺爺思索一秒,痛快起身:“行。”
……
另一邊的曬穀場上,因為陳大紅鬨了一通,暴露出來了周小禾的問題,很多人都要查一遍自家的工分,才願意領糧食。還有的人眼看著陳大紅給自己加了兩個工分,就開始鬨說自己也少工分,這種人就是衝著占便宜來的,大隊長看穿了他的把戲,把他交給副隊長張慶發,讓張慶發帶著這些人上一邊核對去,剩下的人則繼續領糧食。
張慶發為人迂腐,還特彆認死理,他比某些村民都犟,在他這撒潑打滾是不管用的,必須拿出證據來,他才會給人加工分,車軲轆話來回說了半天,到最後,這些人不僅沒占上便宜,還把自己的精神整崩潰了。
……
楚紹的名字在最後一頁名單上,大家全都領完了,才輪到他和楚酒酒,在他們倆後麵,就剩下今年剛分家的零星幾戶人家。楚酒酒是又餓又累,卻執意不肯走,好不容易等到大隊長念出楚紹的名字,他倆趕緊走過去。
沒幾個人了,剩下都是來看分糧的人,這年頭,看熱鬨就跟看電視劇一樣,既打發時間,還好玩。
大隊長不再扯著嗓子喊,他趁不用說話的空檔,趕緊喝了幾口水,然後就用平時的音量對兩個孩子說道:“楚紹的工分是九百七十二個,楚酒酒的工分是四十六個,一共一千零一十八個,再加上人頭份,你們家能領一百九十二斤一兩六錢,來,楚紹,酒酒,你們看看。”
大隊長把名單遞給兩個孩子看,楚紹的眼睛根本沒往名單上瞟,在大隊長遞過來的時候,他還往回推了推,“不用看,陳伯,我相信你們。”
楚酒酒在一旁墊著腳,她快速看了一眼大隊長遞過來的名單,然後低下頭,她回想名單上的數字,發現大隊長念的沒錯,一個數字都沒錯。
記分員已經把糧食稱好了,滿滿一麻袋沉重的糧食,楚紹要把它扛起來,楚酒酒怕他壓壞了,連忙說:“楚紹,咱倆一起抬吧。”
楚紹:“……你歇著吧,跟你一起抬,還不如我自己扛輕鬆。”
話音剛落,他屏住呼吸,猛地一用力,將近兩百斤糧食就被他扛到了肩上。整整一百九十二斤,楚紹能扛起來不假,但他扛的一點都不輕鬆,閉上嘴,他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楚酒酒跟在他身邊,替他在後麵托著沉沉的麻袋。
終於到了家,楚紹把麻袋放下的一瞬間,都感覺不到肩膀的存在了,他齜牙咧嘴的,楚酒酒連忙跑到堂屋,從立櫃上拿出一個竹筒來,自從得知了項鏈的神奇功效,楚酒酒就多了一個習慣,不管用得著用不著,都在家裡保留三個竹筒的項鏈水,以備不時之需。
把竹筒拿出來,遞給楚紹,楚紹接過來,噸噸噸的喝下去,剛喝的時候是沒有效果的,大約等上半分鐘,才會起效。楚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在院子裡解開麻袋的繩子,他拿平時用來舀水的水瓢舀糧食,準備就這麼一趟一趟的把糧食轉移到糧缸裡去。
舀了兩瓢,肩膀好像沒之前那麼疼了,身體變好,楚紹終於注意到了楚酒酒,她垂頭站在麻袋旁邊,秀氣的眉毛淡淡擰著,她的視線落在一旁的番茄苗上,一看就是在發呆,再次覺得不對勁,楚紹扔下水瓢。
“從曬穀場你就心不在焉的,怎麼了?”
聽到楚紹的聲音,楚酒酒的目光從番茄苗上挪開,她仰起頭,看向楚紹:“爺爺,我餓了。”
楚紹:“……”
午飯就是用這些新發的糧食做的,楚紹熬了一大鍋粥,打開櫃子,拿出他們之前買的新疆蜜棗,楚紹看總共也沒剩幾個了,乾脆全都倒進了鍋裡,過兩天他們還要去鎮上,到時候再買一點就是了。
吃過午飯,楚紹繼續轉移糧食,而楚酒酒端著一碗剩下的粥,敲響了韓家的門。
把粥遞給韓奶奶,楚酒酒問:“生義哥去哪了?”
這問題韓奶奶也想知道。
“說是去撿柴了,到現在都沒回來,午飯都沒吃。”
韓奶奶回答的不太痛快,飯做好了,小的沒回來,老的也沒回來,沒一個讓她省心的。
楚酒酒一聽,又把粥碗從韓奶奶手裡拿了回來,“那我去找找,韓奶奶再見~”
韓奶奶:“……”
韓生義不可能亂跑,他要麼在菜地,要麼在山上,楚酒酒先去菜地看了看,倒是省力氣了,韓生義就在菜地旁邊的樹下麵,他躺在樹蔭涼裡,正閉著眼睛睡覺呢。
楚酒酒端著粥,不敢跑太快,所以她隻是快走了幾步,然後一屁股坐到韓生義旁邊。
“彆睡啦,起來吃飯!”
一瞬間,韓生義還以為自己夢遊回到了牛棚裡。
……
坐起身來,韓生義看看楚酒酒,又看看被她端在手裡的粥碗,他把碗接過來,就著碗沿喝了一口,發現比他們家平時做的甜,他問:“糧食領回來了?”
楚酒酒點頭,“一百九十二,不到二百斤,可重了,楚紹差點被這些糧食壓趴下。”
韓生義笑了一聲,把粥碗遞到嘴旁邊,他又喝了兩口。
熱粥已經變溫粥了,韓生義喝的慢條斯理,楚酒酒看他喝了一會兒,然後問他:“你怎麼沒回去吃午飯,我看韓奶奶都有點不高興了。”
韓生義用手背擦了擦唇角,他回答道:“沒事,奶奶就是這樣的脾氣,我回去跟她認個錯就行了。”
他隻回應了楚酒酒的後半句,卻沒回答前半句,楚酒酒平時是意識不到這些的,但今天她心裡藏著事,而且經過了上午的那一出,現在彆人說什麼話,她都要過一遍腦子才行,還彆說,這一過,真讓她發現了一些平時不會發現的東西。
比如,韓奶奶對生義哥很嚴厲。
比如,生義哥在逃避問題。
楚酒酒抱著膝蓋,安靜一會兒,她突然問道:“生義哥,你見過會無緣無故對彆人不好的人嗎?”
韓生義喝粥的動作一頓,扭過頭,他思索片刻,搖了搖頭:“沒見過,如果有人對彆人不好,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你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可能,隻是你還沒發現。”
楚酒酒眨眨眼,又問:“那生義哥,你遇到過表麵特彆喜歡你,但實際上,她是很討厭你的這種人嗎?”
韓生義望著楚酒酒,他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然而楚酒酒的眼睛太乾淨,根本無跡可尋,他皺起眉頭,“怎麼回事,你遇到這種人了?”
“你先告訴我,你有沒有遇到過。”楚酒酒答。
韓生義抿起唇角,“嗯,遇到過。”
楚酒酒瞪大眼睛,還真有這種人啊!
她是個孩子,她知道這世界上有人很壞,卻不知道有人可以很壞的同時,還偽裝的特彆好,楚酒酒一向認為自己很聰明,可今天,她開始懷疑自己了。
她不說話了,韓生義隻好又問了她一遍,“你今天也遇上這種人了?”
楚酒酒有些苦惱,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感覺自己遇上了,可是,也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因為我覺得……我覺得她不該是那種人啊,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太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