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紅海像被毒蟲蜇了一下,渾身麻了麻,又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想多了,莫尹這麼多天在醫院應該是已經傷心夠了,人還是得向前看,他也不是一樣?一陣也就過去了,還是明天的事更要緊,他得趕緊回去準備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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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進來查房的時候,莫尹問她吃不吃水果,“我大伯買的。”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護士對這失去雙親的俊朗少年很同情,“我給你拿個橘子?”
“謝謝,我現在不想吃。”
莫尹笑了笑,表情有些憂鬱地注視著護士,他低聲道:“我大伯說我的腿廢了,以後再也站不起來了,是真的嗎?”
護士一時無言以對。
這次車禍對莫尹來說隻能說是不幸中的萬幸,撿回了一條命,但極有可能——不,醫生那已經下了定論,莫尹後半生都將會在輪椅上度過,這個消息誰也沒有告訴莫尹,因為覺得對莫尹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他們這些旁觀者尚且顧忌著,怎麼親人反而會一下捅破呢?
護士含糊道:“你彆多想,先好好養病吧。”
莫尹沉默良久,“嗯”了一聲。
護士有點不忍心看他臉上的表情,那種故作鎮定的絕望真是讓人看了傷心,於是安慰了幾句後轉身離開了。
門輕輕帶上,莫尹臉上慢慢沒了表情。
在傳輸給他的記憶中,莫尹是個優秀、溫和又驕傲的人。
優秀是他才能的表現,溫和隻是他外在的偽裝,而驕傲才是他性格中最深的底色。
他的出身無疑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他絕對不容許自己也成為一個平凡的人,他要憑借自己的努力實現他的夢想,改變他的命運。
可是現在……
莫尹低頭注視著那兩條在被子裡如同擺設一般毫無知覺的雙腿。
如果在這個世界裡他注定要成為反派,那麼他要對抗的主角會來自哪個陣營已經一目了然。
友成物流。
莫尹笑了笑。
他不生氣也不怨恨,倒是覺得很有意思。
以前的小世界裡,他太強,強到整個世界給他的感覺都是那麼虛假,像是玩具拚湊出來,隨便一碰,世界就崩塌了。
這次的世界如此真實,應該會有個像樣的對手吧?
*
早上八點,莫尹醒了。
護工送了早飯,莫尹在護工的幫助下坐起身喝粥,這些護工他猜測是友成花錢請的,手腳麻利嘴也很緊。
莫尹邊吃粥邊看手機。
護工給他收拾了一下,小聲道:“裴總9點過來。”
莫尹喝粥的動作一頓,對護工笑了笑,“謝謝,我知道了。”
護工等他吃完,擰了熱毛巾給他洗臉擦身。
病房內靜靜的,莫尹像個洋娃娃一樣被護工推著翻身擦拭,護工很專業,力氣很大,應該是收到了特彆的吩咐,今天要把莫尹收拾得乾淨一點。
背上被擦得火辣辣的疼,擦到下半身時莫尹就沒有知覺了。
擦拭完之後,護工團了被子,給莫尹更換被套。
莫尹向下看,看到自己被擺成了大字型,赤條條地晾著,腿上裹了許多紗布,不聽指揮地就這麼散落在床上。
據說是傷到了神經,很嚴重,幾乎沒有治好的可能性。
即使有,這一身的傷疤也永遠不可能在藍天上翱翔了。
莫尹對著天花板笑了笑。
護工給他重新蓋上了被子,細心地掖好被角,“有需要可以按鈴。”
“好的,謝謝。”
莫尹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到9點,手掌摸上床頭櫃的手機,點開看實時新聞。
新媒體時代,熱點新聞直播高懸。
莫尹點進去,裴竟友一身深灰色的西裝,頭發依舊是花白的,他其實年紀不大,也就五十出頭,看上去卻是很疲憊蒼老,身邊包圍著記者,兩個黑西裝的職員幫他擋住了一點。
“裴總,您今天是來看望受害者的嗎?”
“裴總,據說受害者已經確診癱瘓,您打算以後如何負責呢?”
“裴總,請您回應一下,‘敢死隊’成員全是孤兒,這是真的嗎?”
“……”
長槍短炮,咄咄逼人。
裴竟友在醫院門口停下,回身麵向記者,“有關事宜我已經在發布會上回應過了,我今天就是來看看孩子,”他雙手合十,手腕上佛珠滑落,表情懇切,“麻煩各位高抬貴手,給孩子留點隱私。”
裴竟友是本城首富,全國都出名的企業家,據說身家千億,他一貫為人低調,難得的是形象也不差,看上去並不肥頭大耳,十分的儒雅。
這樣一位風度翩翩的大佬低聲下氣,為了保護受害者的隱私向媒體低頭,這場景一從直播中播出去,立刻就引來了網民的同情和對媒體的不滿,怒斥這些媒體連人去醫院看望也不放過,到底是想為受害者發聲,還是為了吃“人血饅頭”,博流量?
這場車禍現在是本城的頭條新聞,直播間裡熱度爆棚,評論區滾動得非常快,莫尹都來不及看,他拿了杯水慢慢地喝,預備看接下來他導演的戲碼。
正當裴竟友轉身時,直播間內突然傳來一聲大吼。
——“紅山巧梅,你們死得好慘哪——”
莫尹被水嗆了一下。
直播間的鏡頭飛速轉動,拉出了虛影,鏡頭對準過去,莫紅海一身喪服,披麻戴孝,手裡抱著莫紅山夫婦的遺像,正跪在記者的車旁哭天搶地,記者們愣了一下後,立刻興奮地一窩蜂湧了上去。
直播間裡的評論瞬間爆炸,滿屏的問號和震驚的表情滾動。
莫紅海在直播裡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他弟弟家裡有多不容易,他侄子原本有多優秀現在卻成了個癱子全怪友成這喪儘天良的無良企業……
莫尹輕搖了搖頭,嘴角微微向上翹起,“演得真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