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忙, 就不要每天送我了。”
莫尹表情隱晦又擔憂地看著駕駛座的裴清。
裴清瘦了,麵部輪廓更加冷硬, 好像短短幾個月的工夫就成熟了許多。
“公司的事是重要, ”裴清道,“你也重要。”
莫尹低下頭,臉上揚起淡淡滿足又依戀的笑容。
被曝光財務造假對友成來說的確是一記重創, 不過也恰是因為出現了這個缺口,裴明疏忙著處理外部的攻擊, 公司裡的許多重要事宜落到了裴清的手裡,他手裡真正地開始掌握實權。
這原本就是可預見的結果, 而裴清的心情卻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痛快。
他到底想要什麼呢?給偏心的父親、自以為是的兄長一點教訓報複?然而他們卻是一無所知,裴明疏甚至還有意放權給他, 讓他多處理公司內部的事務。
裴清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感覺自己像個因為不受重視就胡亂發脾氣的小孩子,在大人麵前撒潑打滾, 可是彆人還不當一回事。
他能產生這樣的想法, 是因為他正在迅速地成熟,對自己的行為開始有了反思。
這種轉變, 莫尹也能感覺得到。
車停下, 莫尹拉了裴清的手, 低聲道:“裴清, 你是不是不開心?”
裴清默默不言。
莫尹道:“我們還搬出去嗎?”
裴清又是長久不言, 他反握住莫尹的手,對上莫尹清澈的眼睛,“過完年再說。”
莫尹柔順地笑了笑,“好的,我都聽你的。”
下車, 莫尹目送著裴清離開,臉色笑容一點點淡了下去。
果然不愧是主角之一,即使一時受到引誘刺激,最終也還是會走回“正道”,到底那父子三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莫尹單手撐著臉,仰頭看了眼天空。
天空明朗如一塊拉扯得很平整的幕布,冬日的太陽暖得有限,依然明亮卻沒有多少熱度。
又快要過年了啊。
不知不覺,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五百多天了。
可能是因為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所以他也沒覺得日子難捱,以前那些他碾壓一切的虛假世界,真是多呆一秒都是折磨。
這裡這麼真實有趣,是不是該多待一段時間呢?萬一出去之後,聯盟又讓他去到那些假得讓人想笑的世界裡做任務,那豈不是無聊透頂?
想了大約三秒鐘,莫尹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比起未知的未來,他還是喜歡抓緊當下。
有的吃一口就先吃一口,吃撐了算。
更何況這世界裡他可以一口氣吃倆,夠他飽腹一陣了。
*
友成與合達的拉鋸戰仍在繼續,哪怕馬上要到過年時分,兩麵依舊火藥味十足,現在友成無疑是處在絕對的下風。
財務造假、股價暴跌、資金凍結、客戶出走……牆倒眾人推,什麼麻煩事都找上門來,但正如合達所料,友成雖然表麵看上去像是一扇一踹就倒的破門,實際卻是鐵板一塊,下了重錘也依然沒有徹底倒下。
為了解決公司資金鏈的問題,裴明疏決定去一趟國外。
前兩年外祖過世的時候,給他留下了一筆不菲的遺產,其中包括一些國外的不動產和股票基金等等,他想把那些遺產都處理了換成現金給公司注入資金。
裴竟友得知他的決定後,又是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現在已經能夠下床,就是和莫尹一樣也要坐輪椅出行,這讓他感覺到身體比實際年齡要衰老虛弱得多,而且最終他的公司也要嶽丈留下的財產去救,這更讓他對越錫雲充滿了無限的悔恨懷念之情,以致於他無論是麵對裴明疏還是裴清,都有些無麵目見他們的意思。
“好歹過了年再去,”裴竟友手掌蓋在裴明疏手背上,很溫暖又很慈祥,“外頭風浪再大,過年總要一家人在一起,團團圓圓的才好。”
裴明疏用另一隻手拍了拍父親的手掌,低垂著臉,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裴竟友又感歎,“有時候想想事業做得再成功,其實也比不上一家人好好地在一塊兒。”
裴明疏笑了笑,“爸,你就彆多想了,會過去的,那件事情我也已經有點眉目了。”
裴竟友的眼睛又亮了,他壓低了聲音,急急道:“是誰?!”
裴明疏仍是笑,“隻是有眉目,還不能確定。”
“好、好,”裴竟友又來了精神,他動了手術之後瘦了很多,儒雅的輪廓顯出一種年老的陰鷙,雙眼中射出狠辣光芒,抓裴明疏手的力道很重,“不要打草驚蛇,一定要把人抓住。”
裴明疏點頭答應,“爸,你放心吧,等過了年,一切就都明朗了。”
對裴明疏的能力,裴竟友萬分放心,他麵上寬鬆了幾分,又詢問道:“阿清呢?他這段時間也忙壞了吧,我都沒見他上來過幾回。”
裴明疏麵色淡淡,“公司裡事情多,他比我更辛苦。”
裴竟友歎了口氣,“是我老了,不中用了。”
父子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裴明疏看裴竟友已經麵露疲色,就讓他再休息一會兒,他先下去,過年也有過年的事情要處理,他現在是整個裴家的代理家長,上下事情都要他拿主意。
下樓,傭人們正在收拾宅院,新年新氣象,客廳裡擺了幾株碧青的鮮嫩植物,個個都代表了好兆頭。
莫尹正在一棵樹上打紅繩,他今天穿了件淡藍色的羊絨毛衣,裡麵米色的襯衣領子搭在外麵,新修剪的頭發短短的很清爽,手指翻飛三兩下就打出了一個漂亮的如意結,掛在深色的枝乾上喜慶可愛。
圍觀的傭人都不禁嘖嘖稱讚,連連誇他手巧,莫尹對她們笑了笑,那笑容既溫柔又靦腆,俊秀的臉龐微微泛起紅暈,過一會兒,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視線從包圍的傭人中稍稍偏移,和不遠處的裴明疏對上了。
幾乎是瞬間莫尹就移開了視線,似乎是顧忌著在眾目睽睽之下,沒有立刻就走。
反而裴明疏步伐沉穩地走了過來,傭人看到他,紛紛散開招呼。
裴明疏對眾人說了聲過年好,傭人們猜兩人要說話,便自覺離開了。
莫尹手上還搭著一根紅繩,對裴明疏的主動接近似乎有些手足無措,眼神遊移了片刻,手指從紅繩上滑下,推著輪椅就要走。
裴明疏道:“衣服很合身。”
莫尹看向裴明疏,嘴唇動了動,又深深抿住,過一會兒才平靜道:“謝謝。”
“你喜歡就好。”
裴明疏對他的態度比之前又寬鬆了許多,像是漸漸不再壓抑有些東西。
莫尹看樣子被他搞得有些糊裡糊塗的,眼神一下下試探著不時向裴明疏撇去,裴明疏麵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仿佛是覺得他這樣很有趣似的。
裴明疏道:“裴清呢?”
莫尹的表情有一瞬尷尬,隨即又恢複如初,“他去公司了,今天公司還是很忙。”
“今年事情是有點多。”
裴明疏的語氣輕描淡寫的,看來即便友成受到重創,對他本人的影響其實也並不算太深刻。
兩人很久沒有這樣大白天光天化日地說話,莫尹臉上很快就浮現出有些不安的神色,尤其是裴明疏還主動提到了裴清,他一聲不吭地轉動輪椅,顯然是打算不打招呼就跑了,然而裴明疏卻是叫住了他,“我記得去年大年三十你回家了,今年要回家嗎?”
莫尹睫毛低垂,如被一陣風吹過般微微斜著,遮蔽住了他的眼睛。
“嗯,我自己叫車回去。”
“這裡叫不到車。”
“……我去找張叔。”
裴明疏道:“我在,為什麼還要去找張叔呢?”
莫尹一下抬頭,表情有些不可思議,眼睛也睜得圓圓的,裴明疏揉了下他的頭發,莫尹愣了一瞬後連忙閃躲,裴明疏垂下手,迎著他驚愕的表情笑了笑,“走吧,晚了就來不及回來吃團圓飯了。”
*
大年三十,老筒子樓下生鏽的銅門也貼上了鮮紅的對聯。
樓道裡似乎是有鄰居打掃過了,很乾淨,一個轉角一扇窗戶,陽光透進來,明晃晃地打在地麵,每上一層,都在莫尹的臉上冷清地晃一下。
莫尹從口袋裡摸了鑰匙,鑰匙插入鎖芯,門打開,彌漫出灰塵的氣息。
“我先送你下去,打掃完再接你上來。”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