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去從軍?”
程武眉頭緊皺, 憂心忡忡的模樣,滿臉的不讚同。
莫尹盤腿坐在床上, 手上烤著火,床邊倚了賀煊的刀,“嗯”了一聲,“過兩日便去報到。”
程武的心情很複雜。
身處邊境小城,對於駐軍,他們自然心存感激,深知他們保護了整個大盛, 但庸城屢次遭劫,都未得保護, 很難不有些許埋怨。
這次賀煊倒是派兵來了, 不過也還是靠他們自己,也不能說是靠他們自己, 程武看向莫尹,莫尹還是那副病懨懨的樣子, 睫毛低垂,一張冰雪臉孔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賀煊對莫子規一無所知。
不識麵,也不識姓名。
莫尹對賀煊也是一樣,不識麵, 不識姓名。
等他入了軍營之後,雙方少不得又要一番試探交鋒,可這還很難算得上主角與反派的鬥爭。
這次進入小世界, 係統什麼也沒說,沒做補充說明,這恰恰說明這個世界的規則和上個世界的規則是一樣的。
“唯一所知的是您將成為本世界裡最大的反派,與主角對抗。”
當時係統說的幾句廢話裡, 這句莫尹記得很清楚。
“唯一所知”這四個字咋聽上去好像是係統故意不給他信息,可換個角度想一想,或許這的確是係統“唯一所知”的信息。
可這又跟係統的上一句“本世界沒有劇情,一切皆為未知。”有相悖之處。
既然“一切皆為未知”,那又哪來的“唯一所知”?
沒有劇情,係統又是根據什麼判斷他會成為反派?
“反派協調者”是他的任務身份,並不是他本人的固有屬性,而他兩次進入這個世界,境遇都十分糟糕,這次比上次也隻是稍好一些,仿佛這個世界對他這個外來者有天生的排斥,或許這和他成為這個世界的反派有一定關聯?
聯盟的“小世界”實際是那位大人由極強的能量編織出來的“假世界”,假世界的運行會產生巨量的能量,而每個世界的運行都需要一些協調者的介入,他們這些協調者就像開啟激活這些世界的鑰匙一樣,如果沒有他們,這些世界就是死的,是平麵的,無法真正運行。
照理說,這些“小世界”的運行法則那位大人應該了如指掌,協調者們也不過是按照那位大人的指示去做事,而聯盟所有的係統都歸那位大人控製,係統也沒道理對這個小世界一無所知。
除非他所進入的這兩個小世界根本不是依靠那位大人的能量來運行的。
以世界的真實度而言,說不定創造這個小世界的“大人”比他所知的那位大人能量要更強。
可是那位大人又是怎麼找到這兩個小世界的入口的呢,如果還存在於另一位“大人”,這兩位大人之間又會是什麼關係……
莫尹對聯盟那些花樣都不感興趣,他一向隻管自己爽,滿足他自己的欲求是最重要的,可他此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對這些事生出了些許興趣,莫尹心中警惕,感覺到自己某些地方似乎正在發生變化。
火盆裡木炭劈啪爆開,程武嘮嘮叨叨的,雖未明說,但話裡話外都在暗示從軍不是個好去處,如若莫尹要離開庸城,他既是外商,仇也報了,何不返回老家去過些逍遙日子?莫尹始終神色淡淡的,到最後也隻說了一句,“我困了。”
程武神色懨懨地“哦”了一聲,皺著眉看著莫尹,忽然道:“要不我也去從軍吧?”他一下興奮起來,從凳子上站起,“我也去從軍,去殺蠻子去!如何?”
“不如何。”
莫尹直接給程武當頭潑了盆冷水,“今春之劫,庸城已渡,之後呢?蠻子損失慘重,假以時日,必定卷土重來,我在軍營不可時時關照,庸城需要有人守護。”
程武麵上的興奮漸漸消失,慢慢又坐了回去,麵色漸沉,低低道:“你說得對。”
“我幫你們護了城,你便不希望我離開庸城,”莫尹淡淡道,“強者自強,依賴之心不可取。”
程武臉色漲紅,“你當我隻是希望你留在庸城替我們守城?!”他站起身,恨恨地瞪了莫尹一眼,氣呼呼地轉身走了,簾子撩開,春日乍暖還寒,一股冰冷的氣息進入屋內,莫尹縮了縮脖子,“晚上我要吃燉羊肉。”
程武腳步一頓,回身又掀開簾子,氣咻咻地對著莫尹道:“強者自強,你自己去抓羊燉吧——”
莫尹道:“放點辣椒,我能吃辣。”
眨眼就到了要離開庸城的日子,莫尹從軍的事隻和程武說了,也讓他不要大肆宣揚,免得多生事端,他也不希望庸城百姓興師動眾地送他,準確地說是他不希望任何人出來送他,包括程武。
那天清晨,莫尹晨起醒來屋內空空蕩蕩,洗漱之後穿上長靴,提了賀煊的長刀,孤身一人便要離開,卻見桌上有個蓋碗和一個灰撲撲的包袱,蓋碗打開,是一碗燉羊肉,包袱裡有幾件衣裳,還有莫尹當初給程武的那些銀錢,原原本本,一分未花地全在裡頭,莫尹將其中一枚碎銀拿在手裡掂量,他在心中道:“友情。”
非自然人有各種各樣複雜的感情,對於自然人來說,這些情緒全都生而無用,在進化中被強大的精神力給淘汰了。
莫尹坐下,把那碗燉羊肉吃乾抹淨,隨後熟門熟路地去偷了兩瓢酒喝,最後提了包袱走了。
等到巳時,程武歸家時,家中極為安靜,一碗羊肉吃得乾淨,碗下還墊了張字條。
——不夠辣。
程武看了一笑,眼睛又是一酸,“這麼好的一筆字,還真是個讀書人。”
*
莫尹很不客氣地騎走了程武買的那匹漆黑的戰馬,程武樂意做冤大頭,好吃好喝地供了他幾個月,臨了還不要他的銀子,那是程武傻,為所謂友情牽絆,他樂得收入囊中,連吃帶拿,毫無負擔地騎著戰馬離開。
漆黑戰馬原是養馬的逃兵偷出來的,很是值錢,腳程快耐力足,可今日不知怎麼,走得慢慢悠悠的,出了庸城時,那戰馬還回了頭,莫尹手上勒著轉彎的韁繩,仰頭凝視著灰撲撲的“庸城”二字,過一會兒重新將馬頭調轉過去,微一勒馬,在大漠的風中疾馳而去。
邊境軍營離庸城約摸兩個時辰的路,在接近軍營時,莫尹慢慢減緩了速度,想他目前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賀煊比較合適。
以這個世界的莫尹來說,他現在對於賀煊隻有兩個字——利用。
賀煊和京城中陷害於他的文官集團毫無關聯,莫尹想要進軍營,想要當軍師,想要取得賀煊的信任,成為他手下的軍師,一步步在事實意義上取代賀煊在軍中的位置,等到他在軍中的地位無可撼動時,賀煊也就沒什麼利用價值了。
身為主角,想必賀煊一定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打倒,日後等他發覺真相,少不了反撲鬥爭。
根據上個世界,莫尹總結出了兩個經驗教訓。
——自爆卡車是很爽,但有主角光環的乾涉,還是謹言慎行,沉住氣為妙,做壞事,也可以不留名。
——千萬不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給主角創造出額外的力量來支撐世界。
上個世界裡,他領到的初始條件太差,對於裴氏兄弟情感的操控也是出於裴清的啟示,這個世界裡,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很順利,他沒有操控賀煊情感的必要,免得又給賀煊添加出一個所謂“愛情”的外力。
進入軍營——穩固地位——榨乾賀煊的利用價值——莫生情愫。
腦海中將每一個環節都牢牢刻印下來,莫尹終於騎著戰馬慢悠悠地來到了軍營。
軍營守衛持槍擋住,高聲道:“來者何人!”
莫尹騎在馬上還未答話,遠遠的,就有人疾跑而來,“莫先生——”
李遠滿頭大汗地匆匆跑來,守衛們見是將軍身邊的傳令兵,立刻收起了嚴肅臉孔,李遠對著馬上的莫尹抱拳,爽朗笑道:“莫先生您可算來了,一個時辰前我就在這兒等您了,您一直沒到,我便去操練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