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
莫尹下馬,自然地便將韁繩往李遠那一扔,李遠稍愣,連忙拿住韁繩,守衛們見莫尹這麼一個白麵書生,架子如此之大,居然敢叫將軍身邊的傳令兵牽馬,都瞪起了眼,卻聽莫尹道:“賀煊呢?怎麼不親自來迎?”兩名守衛差點驚得連下巴都掉了下來,這人居然敢直呼將軍的大名!
“將軍正忙於公務。”
“什麼公務?”
李遠麵露難色,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莫尹“哦”了一聲,兩人漸行漸遠,守衛們仍是震撼不已,想這到底是個什麼人物,莫非是京中派來的什麼撫邊大臣?否則怎敢態度如此放肆?將軍的大名,他們連私下裡都不敢提,這人居然當著將軍的傳令兵如此肆無忌憚,甚至還敢多嘴過問將軍的公務,這到底是哪一級的官員?怎麼一點風聲都未泄露?
守衛們頗覺匪夷所思,李遠帶著莫尹進入軍營,一路上也是吸引了眾多目光。
首先,李遠這將軍身邊的傳令兵牽著一匹明顯不是將軍騎的馬,這就夠怪異的了,再說他身邊的人,看上去斯文俊秀,麵若冰雪,這樣的人物興許會出現在商賈之家,或是朝堂之上,總之就是不適合出現在軍營裡,軍營裡的男人全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糙,就算是他們的大將軍,老太師之子,也是出身尊貴至極的王孫貴胄,可他看上去就沒有半分此人的清貴雅致氣息,跟他們一樣,糙得很親切,而這人,怎麼看怎麼都有幾分格格不入……
李遠自然也感覺到了那些好奇的目光,他嘴嚴得很,和那些知道莫尹將會來軍營的親衛隊一樣都對此事守口如瓶,將軍不提,他們怎麼好亂傳?隻是那些目光像看猴一樣盯著他和莫尹看,也叫他怪不自在的,就是不知道莫尹感覺如何?
“將軍,莫先生來了。”
李遠在帳外朗聲道。
“請進。”
李遠將馬交給另一個小兵,撩開軍帳,對莫尹道:“先生請。”
賀煊軍帳外的正是他的親衛,親衛們識得莫尹,是以神色如常。
莫尹也是表情淡然地進入了軍帳,帳中十分簡樸,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個空空的沙盤,沙盤側方是一張歪斜的書桌,書桌右側便是一張狹窄的床鋪,大約可供一名成年男子入睡,床尾擺了幾個木箱子,最左側是一個武器架子,上頭刀槍劍戟,無有缺漏,而賀煊正在書桌前寫著什麼,莫尹進來,他也隻是抬了下眼,“軍師到了。”與前兩天邀請莫尹入營時的迫切判若兩人,態度十分平淡。
莫尹略一拱手,“我聽聞將軍忙於公務,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賀煊笑了笑,“倒還真有。”
他將厚厚的公文中抽出一疊扔了過去,莫尹淩空一抓,視線極快地瀏覽,抬眼看向賀煊。
“此事極為棘手,”賀煊道,“軍師可否為我解憂?”
莫尹道:“願效犬馬之勞。”
“那你去忙吧。”
賀煊低下頭,又快速寫下什麼,筆勢飛快有力,再也不抬頭看莫尹了。
莫尹連拱手告退都懶的,拿著公文便出去了。
李遠在帳外等他,說賀煊已幫他安排好了單獨的營帳,李遠道:“軍營之中校尉以上才有單獨的營帳呢,對了,將軍說了,以後我就是您的親兵了,您有什麼事都可以吩咐我。”
莫尹沉默不語,沒有表現出任何喜色。
營帳的大小和物件跟賀煊都差不多,莫尹直接脫了鞋躺到榻上,拉開那道公文察看。
周邊的城市缺糧,已向朝廷求糧,可惜石沉大海,毫無回複,無奈之下竟然求到賀煊手下,軍隊之中糧草是重中之重,怎麼可能撥給周邊城鎮?簡直是荒唐,但這也可見周邊城市已艱難到了何種地步。
莫尹在庸城時倒未感覺饑苦,要麼庸城餘糧足夠,要麼可能是庸城今年未被搶糧的緣故,莫尹召來李遠詢問,李遠回道:“眾多城鎮之中,庸城是最富庶的,尚有餘糧,其餘幾個小城今年也未被搶去多少糧食,我們將軍提前做好了準備,大部分都追回來了,缺糧不是因為蠻子,實在是去年收成不好。”
“我知道了。”
李遠道:“將軍讓您解決缺糧的問題?”
莫尹沒回答,李遠也不敢多問,拱手退下。
賀煊年紀雖輕,卻能帶僅兩萬兵力便平息山城之叛亂,他的軍事才華毋庸置疑,而在禦下上,賀煊也極有手段,莫尹是個人才,可他既神秘又自傲,賀煊絕不可能一下就放心地用他,而是要先磨一磨他的銳氣,城中缺糧之事便是賀煊給的一個下馬威,然而幾天過去了,莫尹一直未給他任何答複,也未來服軟告饒,成天躲在帳中,李遠說他“不是吃就是睡”,有時管他要肉,有時管他要酒。
賀煊聽罷,不怒反笑,“倒是養了個富貴閒人,你去傳他過來。”
“是。”
李遠領命之後連忙去讓莫尹去賀煊帳中,並且提醒他,“將軍是要軍師您獻計了。”
“獻,”莫尹穿上靴子懶洋洋道,“我有幾百條計策正準備獻給他呢。”
幾日沒有白天出帳,外頭日頭正毒,照得莫尹臉色愈發蒼白,他眯了眯眼,渾身都彌漫著一股鬆散的勁道,李遠在前頭帶路,經過靶場卻是被叫住了,“李遠,你這帶的是誰?”
幾個赤膊士兵正聚在一起,頭發盤在頂上,滿身的汗水,嬉笑道:“將軍不是不準營中再有女人麼?”
李遠腳步一頓,麵色發緊道:“你們胡說什麼呢!這是——”他本想說是營中軍師,可賀煊還未公開給過莫尹“名分”,他嘴動了動,不知該如何說,莫尹到了軍營後成日躲在帳中吃睡休息,其實軍營中早就傳開了,士兵們好奇質疑,軍隊裡有閒人吃餉,叫他們如何能服?
赤膊士兵已飛快地跑了過來,有意無意地攔住了莫尹的去路,“你到底是何人?生得倒是白淨標致,難不成是誰家女眷?”
他話音剛落,周圍便立即傳來一片附和的哈哈大笑之聲。
李遠頭上汗也冒出來了,回身道:“莫先生……”
不遠處,親衛對賀煊道:“將軍,可需我上前替軍師解圍?”
賀煊抬了抬手,目光專注地看著麵容白皙的莫尹,“他若不能在軍中立威服眾,又怎麼擔得上軍師之名?”
士兵們圍著莫尹,擺明了是故意刁難,不讓他走,手中還拿著弓箭,弓角對著莫尹的肩膀,很是不客氣。
莫尹微微抬起臉,他一雙眼睛冷若幽潭,那士兵隻覺周身一冷,但也未曾讓開,抬了抬下巴,“這裡是軍營,像你這般病懨懨的,還是趁早滾回家吃奶去吧!”
周圍士兵們雖未曾說什麼,但那些不善的目光表示他們都是讚同的,軍營是崇尚力量的地方,這麼一個白麵書生不可能得到他們的尊重。
莫尹輕輕咳嗽了一聲。
他這一咳,又是引起麵前士兵鄙夷的笑。
然而下一瞬,那士兵連反應都未曾反應,電光火石之間,他手裡的弓箭已被對麵之人奪了過去,他驚訝地看著麵前的人,麵前的人也正看著他,目光冰冷而幽深,拉弓、搭箭,箭矢如電般射出——
那士兵驚呆了,麵前的人是看著他射箭的,也就是說他連看也沒看他射出去的箭一下,竟如此胡來!這可是要亂箭傷人的!
士兵連忙轉頭,卻見全場的人都全看向了靶場儘頭的那個靶子——那看也不看就射出去的箭矢正在靶心中間“嗡嗡”作響地搖晃。
弓箭扔來,那士兵都忘了去接,就這麼讓那張弓落到了地上,他還在張大嘴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靶子,所有人的表情都跟他一樣,瞠目結舌,無法相信麵前的事是真實發生的。
居然有人能不看靶子,隨手一箭便正中靶心!這是何等神跡!
不遠處的親衛也震驚不已,看向身旁的賀煊,“將軍,軍師真是好箭術啊!”賀煊未作回應,雙眼緊緊地盯著莫尹,目光之中異常灼熱,卻見那讓整個靶場鴉雀無聲的人隻是掩唇輕咳了一聲,垂下手,神色淡漠一言不發地繞開了那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