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凶險,人鬼難測。”
“……”
這話好耳熟。
“官場之上,人人都披著一張皮,裡頭是人是鬼,又有誰能瞧得出來呢?”他微笑著,似有深意。
嘴角微微一勾,眼中卻並無笑意,賀煊道:“說的不錯。”
新舊太師府對街而立,新太師府比之舊太師府華麗許多,門都更寬敞巍峨一些,老太師為官時低調謹慎,在朝堂之上從不樹敵,而新太師簡直就是老太師的反麵,囂張跋扈到了極點,他倒是也不在朝堂之上樹敵,與他為敵的全都被鏟除了。
陳叢額頭上汗出如漿,用帕子擦了汗,道:“那日我書寫密信,禦令處突來查抄,真是將我嚇了一跳,好險我一貫有所防備,用事先預備好的書信給交出來瞞了過去。”
“陳大人受驚,”賀煊拱了拱手,沉聲道,“叫您為難了。”
陳叢搖頭擺手,“老太師對我有救命之恩,如若不是老太師當時相助,我全家都要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這點事不算為難。”他將帕子塞回袖中,眉頭緊皺道,“如今這般情形,將軍您有何打算?”
賀煊其實也是心頭一團亂麻。
三年了,他和莫尹分開。
其實分開時,他便有諸多懷疑疑問,都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想著也許一切就到此為止了,這已是新的開始,莫尹已經得償所願,他心有抱負,那就去讓他實現這個抱負。
隻是賀煊沒有料到莫尹的抱負和他所想的似是相去甚遠。
他雖久不在京中,也知道大皇子在三位皇子中最為出眾,先帝一向看重,若真要立太子,怎麼會跳過大皇子而選擇懦弱無能的二皇子?更要緊的是先皇身體康健,驟然離世,怎會提前留下遺詔?
那一張假畫像、數封大逆不道的書信,以及嚴齊劉叢慘死的情形交織地閃現在他眼前……
他竭力地去回憶他與莫尹在邊境共同作戰的情形。
莫尹同他一樣,都是忠君愛國之人。
可內心又有強壓了三年的懷疑翻滾,其實一切或許對莫尹來說隻是所需利用的工具……
“大殿下如今身在何處?”賀煊低聲道。
陳叢聞言又是冷汗淋漓,此間雖隻有他與賀煊二人,他從密道進來,也隱蔽安全得很,但仍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遺詔公布那日,大殿下就病了。”
“病了?”賀煊薄唇緊繃,“什麼病?”
“天花。”
賀煊又是一寂。
擱在膝上的手掌悄然握緊,輕顫著發抖。
“當真?”他咬著牙道。
“禦醫是這般說的,隻是人在宮中禁閉,也難說到底情形如何。”
賀煊倏然起身,陳叢被嚇了一跳,捂著心口看著賀煊威嚴冷怒的側臉,不由道:“將軍息怒,切莫衝動……”
賀煊轉過臉,“聖上到底因何駕崩?”
陳叢臉色更是為難,一副不敢多說的模樣。
賀煊心中也是越問越涼。
子規,你當真……
“陳大人進來也有一段時間了,為免意外,還請回吧,”賀煊轉身對陳叢道,“多謝陳大人舍身報信,您信上所提勤王之事,我身為朝臣自當義不容辭,待我籌謀之後,再請陳大人前來商議。”
陳叢站起身,表情有些愣愣地也回一拱手。
賀煊送陳叢前往宅內密道,他目送了陳叢下去後,方要轉身,卻聽陳叢喚道:“將軍,等等。”
賀煊回身,陳叢人半隱沒在密道中,麵色有些猶豫道:“將軍,我信上何時提了勤王之事?”
賀煊也是微微一怔,“陳大人您寄來邊境的信件裡——”他語音戛然而止,倒是陳叢道:“我是向您通報了聖上駕崩的消息,可除此之外,我並未多言……”
陳叢是在先帝發了瘋似的斬殺朝臣中僥幸活下來的,這麼多年一直謹慎小心,答應替賀煊傳信是因為他在信上所提的也不過就是朝中官員升遷變化這些眾所皆知的事,即便被發現了,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危險。
聖上駕崩,這樣的大事,即便他不去告知,賀煊也很快就會知曉,當然其中會有些時間差,是也有些風險,隻是這畢竟是老太師的兒子,冒那麼一點風險就冒了。
可要說什麼讓賀煊回京勤王,那他是萬萬不敢也沒有資格提及的!
陳叢眼中逐漸彌漫出驚懼之色,“將軍……”
賀煊的臉色極為難看,他一言不發地對陳叢拱了手,轉身,衣袂翻飛。
太師府內。
莫尹他脫了靴子半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一美婢為他輕柔地捏著肩膀,身側侍衛道:“陳叢已進去小半個時辰了。”
莫尹從鼻腔裡“嗯”了一聲,“守著。”
“是。”
身側侍衛下去,莫尹輕咳了一聲,屋內另一位美婢立即端了茶過來,“太師。”
莫尹微一張唇,婢女小心地傾倒茶碗,送了一點溫熱的茶水進去後,又揪了手帕替他將唇上的茶漬擦淨。
日光透過紙窗射入,冰盆上水汽嫋嫋,香爐內煙氣繚繞,兩股氣息糾纏在一起,散發著涼而香的氣息,美婢圍擁的人麵色慵懶,似是骨頭都是酥軟的。
莫尹突然伸出手握了婢女喂他茶水的柔荑,婢女睜著一雙美目,櫻桃小口微微有些詫異地張開,聲若黃鶯,“太師……”
蒼白勁瘦的手掌忽得從她的手滑到她手中的茶碗,手掌向外一甩,茶碗破窗而出——
幾在同時,窗外之人撞開窗戶避開了茶碗閃身入內,將婢女們驚起嬌呼一片,紛紛怕得如花般落在軟榻四周。
莫尹一手撐額,一手擱在曲起的膝上,睫毛輕輕撩起,看向單膝頓地身形如豹的入侵者,淡淡一笑,“真是稀奇,賀將軍什麼時候改做跳梁之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