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並不寬闊, 像賀煊這樣高大的男子,隻能彎腰佝僂前行,過去了十年的時間, 誰也不敢保證這條密道是否還能通暢地抵達宮內那座無人問津的冷宮, 中途又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
賀煊隻能賭這一把。
他在戰場上多次出生入死, 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密道裡是一片死寂, 除了眾人的呼吸聲外,也能聽到蟲子窸窸窣窣爬過的聲音, 還有微乎其微的風聲。
這些都是好現象, 說明密道前方並未塌陷堵死。
溫熱的塵土不斷掃過賀煊的頭臉,密道並不長, 走起來卻額外緩慢, 時間在黑暗中猶如靜止。
路終於走到了儘頭。
賀煊深吸了口氣,在密道中屏息傾聽密道外的動靜,手掌成拳向上試探地一頂。
冷宮內不比郊外的廢宅繁華熱鬨多少, 漆黑的夜裡連盞燈都沒有, 唯有冷月懸在高高的宮牆之上。
家臣們四散分開, 將整個宮室都巡查了一遍,“公子, 四處無人, 宮牆外也沒有守衛。”
賀煊微一頷首。
宮內已握在莫尹手中不假, 可宮中這樣大, 這條密道又是絕密中的絕密,這是賀氏傳承的秘密,莫尹應當絕料不到還會有人能從宮外直通宮中。
在此寂靜緊張的時刻,賀煊卻驀然想起莫尹在城樓上冷淡的一句。
“賀將軍有家世蔭庇,當真是好福氣。”
下顎微微繃緊, 賀煊道:“走。”
眾人返回密道退出,又趁著夜色回到將軍府中。
臥房內,賀煊解了腰帶細細思索,他腦海中有很明確的任務目標——營救大皇子,扶持大皇子登基。
位皇子之中,大皇子最為賢明,可堪君主之名。
莫尹將大皇子囚禁在禁宮中,所謂“天花”不過就是個借口罷了,隻要營救出大皇子,勤王軍隊就有了旗幟。
宮中有多少守備、宮內的地圖、宮中內應……這些都需要一一調查完善。
這是一場變相的軍事鬥爭。
他與莫尹就是兩軍對壘的主帥。
他們一齊並肩作戰了這麼多年,沒想到最後卻要走到如此地步。
為何?這到底是為何?
等賀煊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他已經穿著夜行衣落到了美麗幽靜的院落中,院落中有幾個死角,他上回潛伏入內時便已摸得清清楚楚,新的太師府內的確守衛森嚴,但在賀煊眼中還是有些不夠看,而今夜不知為何,院落中連原先的守衛都全不見了。
上回砸破的窗戶已經換了新的,賀煊背貼在牆上,一時有些不敢過去。
子時已過,正是酣睡好眠的時候,此時,說不定莫尹正摟著美婢溫香軟玉樂不思蜀呢。
賀煊視線微斜,看向一片漆黑的屋子。
他瘋了。
他真是瘋了。
他來這裡做什麼?
他們已走到水火不容的境地,莫尹連他的家人都拿來要挾,他來若不是為了刺殺,連他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
賀煊手掌拳握,向後打了下牆壁。
夏夜,風難得清涼,賀煊腳步轉動,正要翻牆出去,卻聽見屋內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咳嗽聲。
自從上次在婢女麵前咳血之後,莫尹就將院內的侍衛侍女都撤了出去,除了將表麵的軟弱作為工具用來迷惑敵人以外,他不喜歡在彆人麵前示弱。
這具身體真的越來越糟了,大夏天的,他的手腳也是照樣冰涼,軟被裡埋了湯婆子,睡到半夜,湯婆子冷了,莫尹也就醒了,他既不想叫婢女重新來給他灌湯婆子,也無法就這麼繼續睡下去,乾脆坐起身等待天明。
莫尹靠在床頭,低低地咳嗽著,呼吸緩慢得感覺又要睡著,隻是不是個好睡,是胸口擰痛得想要昏迷。
嘴唇上壓來薄瓷的觸感,莫尹習慣地張開嘴被倒了一大口水,嗆得他直接大聲咳嗽了起來,一把將麵前的手用力推開,捂著胸口輕斥道:“笨手笨腳的東西,給我滾出去!”他半眯著眼嚴厲地逼視過去,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雙蒙麵未曾擋住的疏朗星目。
莫尹咳停了一瞬,隨後更劇烈地咳嗽起來。
賀煊本來僵在原地不動,見莫尹咳得難以自持,還是上前學著那日他看到的侍女模樣給莫尹喂水。
這次賀煊喂得不多,莫尹自己也有意識,很順利地喝了幾口溫水,將胸膛中的刺痛壓了下去。
屋內瞬間又變得安靜下去,一片漆黑之下,唯有他因為咳嗽而微微有些喘的呼吸聲。
“你病了。”
賀煊先開了口,因為蒙麵,聲音透過布料,聽上去有些變了。
“老毛病了。”
莫尹淡淡道。
他沒問賀煊是怎麼突然闖進來的又為了什麼,兩人像是約好了見麵一般,就那麼毫無障礙地開始了他們重逢以來最平和的對話。
“叫禦醫看過了麼?”
“都說了老毛病了,禦醫能有什麼用?”
賀煊默默地將茶碗放回桌上,“你的那些婢女呢?”
莫尹沒有作答。
又不知過了多久,賀煊回身過來,伸了手向著莫尹的被子。
莫尹斜睨過去,黑暗中,眸光冷冷淡淡的。
賀煊拉出了露出一角的湯婆子,“這麼熱的天,你還在用這個?”
莫尹道:“賀藏鋒,你深更半夜潛入我府中,就是為了來給我做丫鬟?”
賀煊臉繃了繃,伸手去給莫尹把脈。
莫尹倒是沒躲,有精神力支撐,他的脈象是看不出什麼的。
賀煊沒從脈象上發現不對的地方,但是發覺莫尹的手腕極其的冷,他的手掌是火熱的,而莫尹的手在他掌心裡簡直像一塊冰,賀煊還未來得及多思索,他已經自行用自己的手包住了莫尹冰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