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提著枕頭道:“親王大人,您既然這麼不願意住在這兒,何不去住旅店或者租套房,也不用住在王宮,我可以很快為您辦好。”
嘴裡儘是難聽話的親王緘默了一會兒,聲音嘰裡咕嚕的,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倒要看看他還有多少花招。”
“誰?尤金神父麼?”比爾乾完了手上的活計,走到親王大人身邊,“容我提醒您,神父今年才十八歲,與您相比,他幾乎還是個孩子呢。”
親王大人冷笑一聲,“孩子?那簡直更妙了,孩子是最狡猾的,用可憐兮兮的小臉蛋和那做作的哀求就可以騙一百個像你這樣愚蠢的成年人。”
比爾實在被親王堵得啞口無言,隻好道:“至少騙不過親王您吧。”
蘭德斯抿了抿唇,“那是當然。”手指用力地扯了扯領口,“這地方真熱,”他站起身,似乎有些煩躁地在原地踱了下步,對比爾道:“去打點水來。”
比爾下去打水,蘭德斯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鬱鬱蔥蔥的橡樹林散發著植物的清香,神父那大膽的提議讓他感覺到了挑釁,王都的人果然每個都狡詐無比,整好他暫時還不想回王宮,就留在這裡看看王都的神父比多年前是否有所長進。
十二歲那年,蘭德斯曾在父親的要求下接受紅衣主教的洗禮,然而在受洗儀式開始前的一天,紅衣主教意外身亡。
那是個完全的意外,王宮裡卻傳出了難聽的傳言。
出生時的殘疾已讓他的母親蒙羞後鬱鬱而終,從大火中死裡逃生成為了醜陋的怪人反變成了他的過錯,受洗儀式前主教的暴斃更是坐實了眾人的猜測——蘭德斯王子是被神所拋棄的。
上等人在麵對私下無根據的議論時,會聰明地選擇無視,隨他們去吧,擺足高貴清白的姿態,而蘭德斯的做法簡直讓傳言都變成了事實。
他毆打暗諷他的兄弟,揚言紅衣主教就是被他詛咒而死,如果還有誰膽敢企圖為他洗禮,那麼魔鬼馬上就會將他召喚到地獄裡去,將自己變得臭名昭著後,蘭德斯心滿意足地把自己變成了整個王宮乃至貴族圈層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怕人物。
國王亞爾林儘了自己作為父親最大的慈愛,給了他一塊偏遠的封地,讓蘭德斯獲得富有和自由,在奧斯隨意撒歡。
蘭德斯很滿意,他遠離王都,把奧斯管理經營得有聲有色,令奧斯成為了整個萊錫最富裕的地方,這下他又開始變得受歡迎了,信件像鳥一樣飛來,蘭德斯把它們全部燒掉。
奧斯親王醜陋又孤僻,富有又刻薄,除了他自己和他封地的和平,他什麼也不在乎,但現在萊錫的動蕩已經逐漸影響到了奧斯,一個優秀的領主不會讓自己的封地陷入混亂。
夏爾曼是個無能的家夥,而蘭德斯自認自己有能力解決萊錫目前的困境。
為此,他願意暫時用上帝來做他的盾牌。
他選中了最年輕、資曆最淺的神父來做交易,當然他也承認他年輕時和教會結下的恩怨太深,找其他的神職人員可能更麻煩,隻不過年輕的神父可比他想象中要貪婪虛偽得多了。
不肯輕易透露出交易條件,留他在修道院居住,說明這人是個敲詐的老手,想要花時間慢慢跟他討價還價。
蘭德斯麵上露出個諷刺的笑容,他儘管去裝模作樣,到最後來瞧瞧到底誰會上誰的當。
比爾把水打了過來,蘭德斯正在洗臉時,修士急匆匆地過來,看到蘭德斯那張水淋淋的臉後不由得牙齒上下打了個顫,“親王大人,王宮中的侍衛長來了要見您。”
侍衛長布魯恩已經年近五十,他相貌堂堂,銀白發絲鑲嵌在棕色的卷發中,一雙深棕色的眼睛顯得忠誠、執拗,那一份執拗和蘭德斯看起來極其相似。
“親王大人。”
布魯恩上來要吻蘭德斯伸來的手,蘭德斯卻直接將他大方地抱住了,“得了吧舅舅,你知道你這外甥是多沒有禮貌的人,就彆跟我來貴族禮節這一套了。”
布魯恩笑著拍了拍蘭德斯,語氣堅實而親昵道:“你這搗亂的家夥,一定要讓身邊的人全出醜才高興。”
“那倒也未必。”
蘭德斯放開了他親愛的舅舅,拉起他舅舅不複年輕但依舊有力的手,鄭重其事地吻了一下,抬起他那雙雄獅般的眼睛,“布魯恩侍衛長,您永遠有我的尊重。”
如果說整個王都還有什麼人能讓蘭德斯尊敬的話,那無疑就是他這位舅舅了,雖然布魯恩對王室那固執的忠心在蘭德斯眼中幾乎等同於愚昧,但布魯恩對他的關愛的確也是真心的,雖然他們幾乎不通信,真正的感情不需要表麵的熱絡去維係。
隻是布魯恩這次來見蘭德斯,說的卻不是蘭德斯愛聽的話,這就是布魯恩,他隻說自己覺得該說的,哪怕彆人聽了會不高興,即便是麵對這個壞脾氣的外甥,他也照樣。
“蘭德斯,對你返回王都的決定我感到萬分高興,夏爾曼除了卓然的舞姿之外,我想不出任何他可以代表萊錫的原因,而你不同,蘭德斯,我不是因為你是我的親外甥才這樣恭維你,你知道的,我有好幾個外甥,你的那些兄弟都糟透了,你勇敢、機敏、傲慢……我最欣賞你的傲慢,好的領導者都該傲慢一些,我相信你能領導萊錫走出麵前的困境,介於我的身份……”
布魯恩指了指胸前國王賜給他的騎士勳章,“以上並不隻是我個人的意思,你明白嗎?”
蘭德斯當然明白。
布魯恩的誇讚,他沒有一句是擔不起的。
天生殘疾也不曾讓國王亞爾林打消立蘭德斯為王太子的念頭,是後來蘭德斯自己那癲狂的行為舉止讓亞爾林不得不放棄。
現在夏爾曼奄奄一息,亞爾林也快堅持不下去了,他必須為萊錫尋找一位可靠的繼承人。
無論蘭德斯有多少缺點,亞爾林明白蘭德斯就是那個人選。
對於父親的器重,蘭德斯臉上並沒有顯現出多少驚喜,甚至表現的很理所當然,他雙臂舒展地搭在椅子的扶手兩側,翹著一條腿,他身上那高傲又侵略的氣息在布魯恩眼中活脫脫就是一位銳意進取的國王。
為了未來的君主,布魯恩開始說蘭德斯不愛聽的了,“但在你的麵前還有兩座需要翻過的山,一是你的信仰,二是你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