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Chapter 45 終章(2 / 2)

夏爾曼立即站起身,“我去迎接他,”他對著主教道,“主教,您是否要回避或者……”

“你請便吧。”主教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咖啡有點苦,他微微皺了皺眉。

夏爾曼火速趕到莊園門口去迎接國王,國王穿著輕便,沒有帶多少侍從,對於夏爾曼的迎接,他沒有理會,板著臉道:“主教呢?”

“哦,您是來找主教的……”

夏爾曼臉色一陣青白,“他正在花園裡喝咖啡呢。”

國王拄著拐杖穿過夏爾曼的身邊,如同這莊園真正的主人一般大步向前,夏爾曼肩膀向後轉動,注視著國王的背影,國王即使拄著拐杖,看上去也是那樣瀟灑,他又看了一眼莊園門口的馬車,快速地跟著往回跑。

國王走的速度很快,對他來說,這可不單單隻是幾百米的距離,為了能走到今天,他忍了幾年的時間。

莊園的花園被打理的很美,淡紫色與白色的繡球花堆在長椅後,那一縷金色的頭發格外顯眼,主教今天罕見地穿了一身潔白的教服,那令他更高貴也更聖潔。

國王停下了腳步,緊張的情緒已經消失了,或者說分散地進入了他的骨頭血液和呼吸中,他感覺不到自己的任何情緒,就隻是那麼遠遠地看著主教。

在兩人公開見麵的場合裡,國王也很少直視主教,他擔心自己的眼神會泄露一切秘密,那秘密包括他對主教的情感以及他如何強忍著將那份情感藏在心間。

主教聽到了腳步聲,那獨特的,拐杖落地的哆哆聲,急促地靠近,又突然地停下。

他贏得了戰爭的勝利,即將開啟真正的統一事業,所以這麼迫不及待地來尋找他,是因要提出下一步的合作?像夏爾曼那樣,確定他是否還會支持他?

主教放在膝蓋上的掌心微微蜷縮。

不,不是的。

主教的心裡傳來另一個聲音,非常的清晰。

他絕不是為了這個,實現理想固然重要,但他這樣急迫地來找他,隻會出自一件事——

“主教。”

國王的聲音聽上去彬彬有禮,四周還有仆人,他不得不這樣。

在聽到他的呼喚後,長椅上的人似乎顫抖了一下,不知那是否是他的錯覺,主教轉過了臉,他的側臉出現在了國王的視野中,國王低聲道:“我想請您進宮談些事情。”

平和得叫任何人都覺不出什麼異常的邀請。

隻是國王已經有幾年的時間不曾向他發出這樣沒頭沒尾的邀約。

他還是屈服了。

主教心中湧上勝利的喜悅,那喜悅隻為勝利麼?他有些回避地不去思索。

“我正在和夏爾曼公爵談話,”主教若無其事道,“您有什麼要緊事嗎?”

國王提起拐杖又向前走了幾步,壓製著滿腔的激情,“我……”

“陛下。”

真是討人厭的東西——

國王猛地回頭,夏爾曼麵色尷尬,“您要離開了嗎?我今天還特彆地想要和您也談談呢。”

“我和你有什麼好談的?”國王不客氣道。

夏爾曼忍耐了一下,“我一直想向您懺悔我的過錯,”他看了一眼主教,“我想當著主教的麵,好好地對您道歉。”

國王抿了下嘴唇,“不必了。”

“我請求您,”夏爾曼皺起眉,“看在母親和父親的份上。”

國王還是留下了,他坐到了長椅上,主教的身邊。

“您要咖啡還是茶?”夏爾曼恭敬道。

國王看了一眼主教麵前的咖啡杯,“咖啡。”

夏爾曼點了點頭,又對主教道:“我剛才看您的臉色,似乎覺得咖啡有點苦,我給您重新換一杯吧。”

主教不置可否,夏爾曼端起咖啡,對國王點了下頭,態度很恭順。

國王臉色冰冷,等夏爾曼離開後,他抬起拐杖向外甩了甩,同樣的趕走了那些仆人。

終於有了短暫的清淨時光,國王道:“戰爭結束了。”

“恭喜您。”主教淡淡道。

“今年秋天來臨時,我想您可成為教皇了。”

“應當是這樣。”

“我必須感謝您為儘早結束戰爭付出的努力,沒有您,我無法如此順利地完成事業。”

“應當是這樣。”

國王嘴唇動了動,他以極低的聲音道:“尤金,我們的目標即將達成,合作也即將結束了。”

“是的,”主教垂下眼睛,“一切都結束了。”

“我……”

國王不知該如何將自己的語言組織得更順暢,他明明早已準備好了腹稿,卻隻是深深地呼吸,他聞到主教身上的香氣,他低聲道:“在那之後,我們之間的利益全部分割完畢後,我是否有資格得到你公正的對待?”

主教睫毛顫動,“在那之後,我們之間會有新的戰爭。”

“不,”國王道,“我尊你為教皇,接受你的統治。”

主教終於抬頭“看”向國王了。

他看不見國王的臉,但能聽見能感受國王此刻的神情,那一定是一種蛻變後的坦然,“我相信你會給整片大陸帶去安寧與和平。”

“這不是出於私人的判斷,”國王的聲調穩重又柔和,“尤金,那麼你能也公平地看看我麼?”

主教心裡產生了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他難以形容,他想離開,拔腿就走,若果真如此,豈不是認輸般的逃避?認輸?他又是向什麼認輸?

“咖啡。”

討厭鬼又來了。

國王收起了溫情的麵孔,板著臉對夏爾曼道:“你要向我懺悔什麼?”

夏爾曼歉疚地苦笑,“我猜你早知道了。”

國王也沒有任何偽裝的意思,“既然你知道我知道了,那就不必說了,我已經答應了父親原諒,公爵的頭銜和這座莊園能證明。”

“我知道你的寬容,可我為我犯下的罪惡總是寢食難安……主教,”夏爾曼誠懇地望向主教,“請求您在此見證我對我兄弟的懺悔。”

主教沒有回應,國王眉頭緊皺,但還是沒有阻止夏爾曼的長篇大論,夏爾曼聲情並茂地闡述自己對從小對蘭德斯的怨恨與嫉妒。

“母親因你羞愧而亡,所以我便開始記恨你……”

夏爾曼眼中閃爍著光芒,成功地看到國王垂下了眼睛,在母親的病逝上,國王無論如何也站不住腳。

“父親又對你額外地關注照料,那時我還太小,不懂得父親是憐憫你的殘疾……”

因為主教在身邊,國王忍耐著沒有發怒,他對夏爾曼那看似懺悔實則指責的言語感到憤怒,越聽越覺得不舒服,他從鼻腔裡哼出了口氣,舉起桌上的咖啡剛要將咖啡送到嘴邊,手臂就被主教按住了。

“陛下,請您答應我幾件事。”

夏爾曼滔滔不絕的話語被打斷,緊張地看向主教與國王。

國王也有些驚訝,他瞥了夏爾曼一眼,用正經的語氣道:“您請說。”

“我承認您能夠給這片大陸帶去和平安寧的生活,我希望您能堅持做到這一點。”

主教的話語令國王怔了怔,隨即眼中射出極為明亮的光芒,這在夏爾曼耳中也許是一句極為平常的話語,但在國王的耳中,這無疑是主教承認了自己將會像他一樣公正地去看待他!他們將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我願成為奧斯頓大陸的教皇,唯一的一位教皇。”

“那當然。”

國王迫不及待道。

“還有最後一點,守護這個世界,我不允許這個世界坍塌,”主教順著國王的手臂拿走了國王手裡的咖啡杯,他向著夏爾曼的方向舉了舉,夏爾曼臉色慘白得毫無血色,主教對國王道:“我不會欠你什麼。”

這話有點令國王不明所以,主教低頭抿了一口咖啡。

國王有點等不及要回王宮和主教好好地談一談他這幾年是如何壓抑著那愛他的心去撇清自己身上的偏見,他想抱一抱他,再吻一吻他,他策劃了件瘋狂的事,預備在主教晉升教皇的典禮上偷偷向主教求婚……

國王對夏爾曼道:“好了,足夠了,我要回……”

夏爾曼跌坐在了地上,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國王皺起眉,眼神銳利地射向他,“彆作出這副討人嫌的模樣,我說過我已經寬恕……”

肩膀微微一沉。

國王及時地停住了話頭,主教竟靠在了他身上……他強壓住狂跳的心臟,裝作若無其事地抬手輕摟住主教的肩膀,“主教累了……”他轉過臉,麵孔上藏得很好的溫情在看到主教嘴角溢出的深色血液時瞬間凍結在了臉上。

主教麵色白皙,睫毛遮蔽住了那雙盲眼,金發搭在臉頰上,看上去柔順極了,國王怔住了,伸手輕碰了下主教的嘴角,溫熱的血跡沾到了他的手指。

國王扭頭看向癱軟在地的夏爾曼,夏爾曼雙手向後撐著不斷後退,視線在主教國王和桌麵徘徊,國王也看向了桌麵上的咖啡杯,深色的液體在陽光的照射下似乎正在輕輕晃動,國王的大腦一片空白。

“尤金?”

國王小聲地呼喚了一下主教的名字。

主教麵容安詳,嘴角似乎還輕輕揚起著,正在滿足地笑。

“尤金?”

國王又呼喚了一聲,他側了側身,主教向著他的懷裡墜落,國王雙臂摟住了主教,主教躺在了他的懷裡。

“尤金?”國王再次呼喚。

四周安靜極了,主教的臉龐靠在他的胸膛上,從未有過的溫順。

隱隱約約的,似乎空氣中有堅硬的東西正在壓迫著他的身體,又像是有什麼要從他的身體內部破出……

“守護這個世界,我不允許這個世界坍塌。”

胸膛一陣撕裂般的劇痛,頭腦裡轟鳴不止,呼吸困難,血液的流動似乎都變得極為緩慢,他幾乎感覺不到身體是他的……

國王抱起了主教,他轉向外跑,大吼道:“醫生,我需要醫生——”國王無措地低頭,突然發覺主教的嘴唇已迅速地變為深紫色,天生殘疾的左腿傳來一陣抽搐的疼痛,國王單膝跪在地上,他手掌顫抖地撫摸主教的臉孔,“尤金,彆這樣,尤金,彆這樣懲罰我,是我錯了,我向你懺悔,原諒我,原諒我,上帝——”

*

整個大陸最受尊敬的尤金主教戲劇性地死在了登上教皇之位前夕,而凶手則是在咖啡中投毒的夏爾曼公爵,有傳言夏爾曼是想毒殺自己的兄弟,而誤殺了主教。

在宗教審判中,夏爾曼公爵被判處剝奪教徒身份,懺悔到死,這一審判被王室法庭駁回,判處了夏爾曼絞刑。

這是日後完成全方位統一的奧斯頓皇帝唯一一次忤逆宗教法庭的判決。

奧斯頓大陸的皇帝極度尊重宗教,在他完成了全麵統一後,將教皇的權杖放在了已去世的尤金主教墓前,這位尤金主教曾為皇帝洗禮,是整個大陸真正意義上唯一的教皇,皇帝對他的尊重超越了任何人,甚至於將自己的墳墓都安排在了教皇的墳墓旁,而非哈卡特的王室墓地。

這一舉動得到了王室的反對,對此,皇帝絲毫不理會,也沒有給出任何理由。

皇帝去世之後,皇帝的大部分信件、遺書都被公布出來,眾人才在文字中找到答案。

在寫給同樣反對皇帝任性行為的侍衛長,皇帝的舅舅布魯恩的信件中,皇帝寫道:“他是我的主,我的神,我的父,倘若不能長眠在他身邊,死亡對於我也就失去了最後的期盼,隻有在他的身邊才能使我安寧……”

意識漸漸昏沉,他感覺到這具身體變得無比虛弱,生命力正在急速流失,蘭德斯終於可以閉上眼睛,他完成了對他的囑托,讓這個世界變得統一安寧,也終於可以坦然地去迎接死亡。

尤金。

我相信上帝了,能到天堂尋到你的身影麼?或者說,小魔鬼,你會在地獄等我麼?

白色的睫毛微微顫動。

“嘭——”

整個大地也跟著顫動了一下。

準備室內,湖綠色的眼睛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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