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上的奇怪情景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目光, 已經有人駐足停下,疑惑地看著隱隱被包圍的兩個男孩。
兩邊對峙的時間不長,莫尹注意到最前麵的那個人對著耳機那頭說了什麼, 那人一邊說一邊點頭,幾個人互相交換了下眼神,停下了向兩個人靠攏的腳步,若無其事地往天橋下走, 腳步快速, 和其餘行人一樣像是要急著去趕地鐵。
等他們的身影全部消失在天橋下後, 很快,天橋下那輛精神病院的車也離開了。
莫尹手掌放開李修的胳膊, 回頭握住天橋上的欄杆, 看著藍色閃光遠去。
“再待會兒。”
莫尹看向身邊的李修,算下來, 他隻是有幾天沒見到李修而已,可不知道為什麼, 他覺得李修的樣子在他眼裡有點變了。
他伸手碰了下李修的額頭。
李修的額頭破了, 乾涸的血跡隱沒在黑發裡, 摸上去有點粗糙。
莫尹沒問, 李修也沒說。
莫尹手指撫摸了幾下,李修握住了他的手。
天已經徹底黑了, 天橋下路燈亮起。
李修:“肚子餓不餓?”
莫尹搖了搖頭, 問:“你呢?”
李修也搖了搖頭。
“我們現在去哪?”莫尹問。
李修笑了笑,說:“不知道。”
莫尹像是受到了某種特彆的感召, 在這樣混亂的情形下居然也笑了出來,而且比他之前任何一次的笑都要發自內心的感到愉悅。
兩個人相對著臉上露出笑容,眼睛都在發亮, 笑著笑著,李修低下頭,額頭碰向莫尹的額頭,不知道為什麼,莫尹又感覺到了悲傷,那種悲傷不是李修帶給他的,而是深埋在他的心底,在這個夜晚突然湧了上來。
李修說:“我們大概還有一晚上的時間。”
莫尹明白李修的意思。
莫尹破壞了鐘則庸的計劃。
李修破壞了他父親的計劃。
兩邊的人今夜都將無眠,他們會用儘一切手段力量來撕咬對方,在這激烈的時刻,他們兩個失控的因子終於可以得到片刻的自由。
也許等天亮了,李修會被暴怒的父親帶走,莫尹會受到鐘家父子的秋後算賬。
不知道,未來看不清,隻有這個晚上,他們仍然是自由的。
莫尹突然擁抱了李修,李修也抬起了手臂摟住他。
莫尹說:“李修,我一直在想你。”
李修手臂略微收緊,“對不起。”
莫尹有點意外,“對不起?對不起什麼?”
“全部。”
莫尹沒明白,他側過臉看向李修。
李修也微微偏過了臉,風吹動他的額發,他眼睛裡似乎有水潤的光芒。
莫尹說:“沒關係。”
雖然他不知道李修在為哪些事向他道歉,但是沒關係,他很強大,也願意原諒他所喜歡的李修。
李修笑了笑,說:“謝謝。”
今天晚上,他們能去哪兒呢?該去哪兒呢?
回學校?
這樣自由的夜晚,回學校好像有點太浪費了,誰知道明天到底會怎樣?
莫尹和李修互相看著對方,他說:“我帶你回家吧。”
天橋下就是地鐵,兩個人一起乘坐了地鐵,下了地鐵,又坐了公交,兩個小時後,李修來到了一處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地方。
窄窄的巷子,潮濕的地麵,莫尹拉著李修的手往裡走,他指著其中一棟斑駁的樓,說:“我家就在那兒。”
樓外牆上麵寫了個大大的拆字。
儘管如此,樓裡麵似乎仍然還有少數幾戶人家居住著,莫尹抬頭可以看到陽台上晾曬著衣服,晚上還忘了收回去,也可能是在外忙碌,沒有來得及回家收。
莫尹牽著李修的手往上走。
水泥的樓梯台階,踩上去灰塵飄揚。
樓道裡沒有燈,他們也沒拿出手機照明,在黑暗中前行。
這條路,莫尹在小時候走過無數次,這裡的氣味、溫度好像都還刻在他的記憶中,恍如隔世又仿佛就在昨日。
一直到了十一樓。
也是這棟樓的頂樓。
銅綠色的門鏽跡斑斑,上麵布滿了蜘蛛網,眼睛已經完全能夠適應黑暗,莫尹伸手碰了下門,“吱呀”一聲,門動了一下。
莫尹回頭,黑暗中,他的眼睛閃爍著光芒,“怕不怕?”
李修的回答是上前拉開了門。
“這不是我們的房子,兩年前,這裡要拆遷了,我們就搬走了。”
“我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我的家,反正我出生在這兒,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應該算是家吧。”
房子裡顯然是很久都沒人居住了。
開發商中標之後卻像是遺忘了這裡,這棟樓周邊的一些樓都已經被拆除,隻剩一片瓦礫,隻有這棟樓還孤零零地挺立著,在城市的最邊緣。
不足六十平的房子裡空蕩蕩的,什麼都不存在了,隻有灰塵與黑暗。
廚房的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開了的門與窗形成了對流,一時間屋子裡塵土飛揚,莫尹拉著李修的手走到陽台。
外麵星星很亮,終於能看清彼此的臉。
莫尹看上去心情很好,李修臉上也帶著笑。
“這裡還不錯吧?”莫尹說。
李修點頭,“挺好的。”
莫尹背靠在陽台上,手指向裡。
屋內還是黑漆漆的,星光無力地隻停留在陽台。
“這裡是個沙發,二手市場淘的,不對,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是二手市場淘來的,沙發前麵有個玻璃茶幾,茶幾上鋪著桌布,我們家裡沒有電視機,電視的畫麵聲音很容易刺激到精神病人,我媽也是精神病人,我跟你說過嗎?”
莫尹轉頭看向李修。
李修的臉在星光的映襯下很好看,“現在說了。”
莫尹笑了笑,他低頭,說:“哦,對,我一般都用這個來嚇唬人。”
“你怕嗎?”莫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