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略微皺起眉,語氣微微緩和,“你病了?”
哦,上帝啊……
那關切的語句實在太真實了,皇帝的眼睛裡瘋狂地湧出淚水,那滾燙的液體將他的臉龐打濕,他簡直不知該作何反應,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望著那逐漸有些看不清的身影,抬手抹了把眼淚,低聲道:“尤金……”
教皇聽到皇帝的聲音時,確定了皇帝正身患疾病,他的聲音聽上去實在沙啞極了,像是得了極其嚴重的傷風。
教皇暫時放下了疑慮,他向著皇帝的方向,道:“蘭德斯,你病了,請醫生了嗎?皇帝的健康可不是什麼小事。”
“我很健康,”皇帝沙啞道,“尤金,感謝上帝,我很健康。”
“可你聽上去不像你說的那樣健康。”
“我很對不起。”
“您倒也沒有對不起我,隻是管理自己的身體,我認為是一個君主的本分。”
“你說得對。”
皇帝從來沒有在夢中與教皇有過如此流暢的對話,這使得他不由心生幻想,懷疑一切並非夢境,而是真的。
“尤金,”皇帝緩緩道,“請你站著彆動,好嗎?”
他的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卑微請求,教皇心下明了,“您是想要求和嗎?”教皇淡淡道。
皇帝扶著座椅站起了身,他的動作非常的小心謹慎,雙眼始終緊緊地盯著教皇的身影,生怕他哪個動作驚擾到了那夢中的身影,等到完全站立後,他僵硬地邁開了第一步。
教皇的身影沒有消失。
他優雅地站立著,金發蜷曲地散落在麵頰兩側,神態是那種典型的宗教式的高貴典雅,像一幅冷色調的華美油畫。
皇帝忽然加快了腳步,他飛奔而去,張開雙臂,直直地將人抱在懷中。
教皇因那強大的慣性踉蹌地後退了兩步,他伸手扶在皇帝的腰側,驚訝道:“蘭德斯?”隨即他便感覺側頸處蘭德斯濕潤的麵頰正緊緊地貼著他。
天啊,這夢真實得可怕。
教皇的身體柔軟而冰冷,他是冷的……天啊……皇帝無法控製地流下更多的眼淚,他哽咽著,呼吸急促,語無倫次地呼喚著教皇的名字。
“尤金,原諒我,原諒我的高傲,我此生最後悔的便是與你分開的那段時間,上帝知道我有多愛你,尤金,彆離開我……”
教皇在皇帝哽咽的剖白中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隨後,世界在他眼中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他看到了宮殿內華麗的裝飾,窗戶沒有關,風吹動著深紅色的絲絨窗簾,書桌上高高堆起的文件,他輕輕扭過臉,看到了一張疤痕縱橫的臉孔,燒傷留下的疤痕被淚水浸滿了,鐵鏽一般泛紅粗陋。
皇帝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也慢慢轉過了臉。
兩雙眼睛對視的那一刻,皇帝在教皇眼中看到了自己,他很清楚地明了教皇看見了他。
“尤金……你的眼睛……”
“蘭德斯,”教皇道,“你看上去很疲憊。”他撫了下皇帝的臉頰,“瞧你的胡子,這可真有失風度。”
“我……”
皇帝一時慌張,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醜陋,他無處遮掩,隻緊緊地握住教皇的手,“對不起,我會刮胡子的。”
教皇凝視著皇帝,他說道:“我現在是教皇了。”
“是的。”
“你遵守了對我的諾言,是麼?”
“是的。”
教皇道:“我很欣慰,蘭德斯。”
“不、不……”皇帝眼中再次流下了淚水,他無助地將額頭靠在教皇的掌心,“不、不……”
教皇環顧四周,發覺這裡充滿了孤獨、寂寞的氣息。
“蘭德斯,你應當好好生活。”
教皇語氣淡淡,流露出些許譴責的意味。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
“很好。”
窗戶外已射入了第一縷陽光,教皇低聲道:“蘭德斯,作為替你洗禮的主教,我必須要坦誠地告訴你一個事實。”
“不,我不想聽……”
皇帝緊緊地攥著那雙冰冷的手,他感覺到了夢醒的前兆,他不顧一切地想要抓住這即將破碎的一切,喃喃道:“彆離開我,尤金,彆離開我……”
“我必須要說。”
神父低頭親吻了下他的額頭。
“蘭德斯,你並不醜陋。”
“嘭——”的一聲,鋼筆落在了地上,皇帝猛然驚醒,他睜開眼,發覺自己睡倒在了座椅上,渾身骨頭疼痛,抬手抹了下臉,掌心裡一片濕潤,皇帝習以為常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窗邊,他拉開窗簾,陽光射入,又叫他禁不住回避了一下,皇帝粗魯地抹了把臉,隨後覺察到了不對——
皇帝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抬頭看了一眼緊閉的窗戶。
——他在夜晚從不關窗,萬一那人會從月光中來與他相見呢……
皇帝推開窗戶,晨起的風吹拂,他輕輕閉上眼睛,嗅著那殘留的味道,那冰冷的氣息仿佛仍縈繞著他。
尤金,你真的來過了,對嗎?
借著那一縷清風,神父拂過皇帝的麵頰,融入清晨的霧中……
是的,蘭德斯,我來過。